「子謙,真的,不要進來,我不想見你……」
眾多侍衛很識相,趕緊退到外頭去,如果長公主都這樣開口,可想而知太子也不敢妄動,不敢走進去的。
太子對長公主的癡情,外人都看在眼裡,清清楚楚,太子一定會聽從長公主的話。
「你在怪我嗎?怪我沒有辦法救你?」
「我沒有……」
他自顧自說著,自顧自問著,聲音揚了起來,「你明明出宮以後,雖然過的是苦日子,但至少活下來了,所以你怪我硬要與你重逢,害你現在必須面臨險境?」
「不是、不是……」
「你怪我當年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必須為了清城所有百姓軍民,跟伍宗漢回去?你怪我現在也保護不了你,讓你必須被關在這裡,等著父皇賜死?你怪我食言,所有曾經說過要給你幸福的話,現在都在等於放屁,統統做不到,所以你怪我,對不對?」
「我沒有怪你……」
「不!你在怪我,所以你不想見我對不對……」
「不對!」楊慈雲大喊,眼眶的淚水已落下,「相反的,我沒有怪你,要怪就要我自己的命,我自己的出身、我自己的姓,而這些,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李崇傲聽著,腳像是生了根,他只能用眼角餘光看向轉角處的監牢,可以看見楊慈雲顫抖的背影。「雲兒,對不起……」
「不,你沒有錯,沒有人有錯,相反的,我很感謝你,若非你的鍥而不捨,我們怎能重逢?若不能重逢,我要怎麼還你給我的這段情?不要說道歉,說道歉,我才覺得自己可悲。」她哭泣著,淚水擦也擦不盡。
感情的事沒有對錯,他的一句道歉反而像是否定她的一切,反而像是笑著她的癡傻。
「皇上什麼時候要殺我?」
李崇傲擦淚,「父皇沒說,只說……」
他沒說下去的話,她都懂,點點頭,她已經知道答案了。楊慈雲努力擦乾眼淚,接下來,她必須盡完自己人生、最後的義務。「子謙,不要再來看我了,事已成定局,我們都接受吧!請你……忘了我,記得你自己的責任,請你忘了我……」
「不——」他痛苦得大喊。
「我只是走完我七年前該走的路,身為楊家人,這是我該受的罪,我接受。」只是,對不起他啊……
她完全可以懂得他的癡心等待,並且為此傷痛不已。她知道,她不懷疑他是如此愛著她,七年來都沒有變過。
她感謝他,有了他的愛,她已無憾了。這一路,她更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雲兒,你別怕,我會救你的……」
「你不要妄動。」
「我不管,我在佈兵,定會將你救出。」
「難道又要搞得血流成河才行嗎?子謙,你冷靜一點……」
「我無法冷靜,我必須將你救出來!」否則他會發瘋,他會恨死自己,他絕不會允許在他有能力的情況下,讓清城的憾事再度發生。
對於父皇,他只能不孝了——總之他寧可放棄這個江山,也不能眼見妻子身首異處而無能為力。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我要睡了。」
「你睡!我就在這裡陪你。」
李崇傲終究沒有走進去,楊慈雲的一句不見他還是有效的,至少沒有讓他公然抗旨。
然而那一晚,李崇傲始終沒有離開監牢,始終坐在走道上,他想著,這難得的幸福竟如此短暫,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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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下旨處死楊慈雲,但是卻沒有說何時行刑、如何行刑,朝中上下、宮廷內外,每個人都在猜,但是每個人都不敢說。
事實上,皇帝也已經煩惱許久——
出口的聖旨收不回來,似乎不殺不行,子謙擺明了不接受,皇帝知道,這個兒子已經在佈局,顯然已經豁出去了。
要殺楊慈雲,皇帝也很為難與不捨——子謙當堂說的那些,他不是不懂,他不是忘記了,只是現在的局面,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其它的選擇呢?
李崇傲正在部署,外頭幾個將領答應幫他調兵,他必須跟父皇爭這個時間,父皇不明說何時行刑,擺明是私下進行,但從另外一面來看,這也給了他準備的時間。
到時他只能率兵進宮,進了大內監牢帶走楊慈雲,然後遠走高飛,說得簡單,但他也知道,要沒有傷亡,太難了!
雲兒當然不准他這樣做,所以一切的責任絕非起因於雲兒,要怪就怪他。
若要說這是起兵,他也無所謂,總之,若是成了,就讓他與雲兒遠走天涯,皇帝之位,他不坐了,若是敗了,那就讓他找到罪名與雲兒一起死。
此刻,他難於設想周全,把所有該考慮的都考慮進來。
他知道,這樣一來,父皇、母后會傷心,三個孩子會失去爹親,可是這七年,雲兒吃苦,他們李家人卻享盡榮華富貴,單就這一點,他就不可能撒手。
而這些,皇帝其實都料到了。
那天傍晚,皇帝一個人動身來到李崇傲的東宮,東宮的人大驚,趕緊通報,而這時,李崇傲才準備出發去辦事。
「父皇。」
行禮如儀,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凝視著他,李崇傲只是跪在地上,不願抬頭,當然也不願意看父親。
「起來吧。」
「謝父皇。」
李崇傲站起身,一身傲氣,他不願再求。父皇心意已決,父皇的脾氣他懂,求是沒有用的,只能靠他自己來解決此事。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難道要再一次起兵造反嗎?」
「父皇,孩兒不為皇位,說不上造反,既然父皇已經料到,孩子只好說明,孩子只要救出雲兒,此後與雲兒離開京師,遠走高飛……」
「你混帳,你走了,誰來繼位?」
「這孩兒管不著了,一切但憑父皇做主。」
「為父已經六十好幾了,這位置還能夠坐多久?江山早晚是你的,你要為大局著想啊!現在說不當皇帝,那當初說要拯救天下百姓的話,都是假的嗎?」
「父皇!沒有假,但是當年,孩兒是為了雲兒起兵,功成之後現在卻要殺了雲兒,恩將仇報還說是為大局著想,父皇何曾想過孩兒的感受?孩兒羞愧已極,生不如死!」
「子謙……」
「孩兒要去看雲兒,孩兒先告退了。」李崇傲再度跪下行禮,然後起身離去。
皇帝看著兒子的背影,心中一痛,心裡更是掙扎,更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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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傲離開東宮,往大內監牢走去,他帶著酒,帶著一點小菜,想到監牢裡去,就算雲兒還是不見他,至少也讓他陪她。
到了監牢,侍衛意外的沒有阻攔,反倒是張公公告訴他,皇上開恩,准太子殿下可以跟長公主見面,但是不能開牢門。
他的心裡一陣怪異,父皇為什麼突然准了……
為什麼……
他沒有多想,直接走了進去,看見雲兒一個人坐在床沿,就著燭光看書,聽見腳步聲,她抬頭,看見了他。
這時這段時間他們第一次見上面——她的心裡一陣激動,卻是緘默不語。
而李崇傲只是席地而坐,不能開監牢,但至少讓他見到她了。
楊慈雲起身來到鐵欄杆旁,也席地而坐,兩人對望,隔著鐵欄杆,互望但不語。
李崇傲為她斟酒,清如水的酒倒入杯子裡,頓時酒香滿室,他拿起一杯,交了一杯給她。「陪為夫喝一杯吧!」
楊慈雲笑了,「妾身卻之不恭,先乾為敬了。」接著仰頭將酒喝盡,杯裡滴酒不剩。
李崇傲也笑了,「長公主就是長公主,連喝酒都有一絲霸氣。」
「別嘲笑妾身了……」
李崇傲也將酒喝盡,末了甚至用衣袖擦擦嘴角,態度瀟灑不羈。
楊慈雲笑看著他,眼神裡儘是眷戀,他一如當年,還是那個讓他如此動心的男人,她不會後悔愛上他的,感謝上蒼,為她的生命安排了這麼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
李崇傲再斟一杯,楊慈雲也要,夫妻兩人再喝一杯酒,酒入愁腸,淚水滿眶,卻還是努力擠出了笑容。
「這一陣子,我常常想起當年在將軍府,咱們新婚之時的景況。」
楊慈雲接話,「那時候,夫君還不願意接納妾身呢!」
「是啊!那是為夫愚蠢,看不清楚自己娶了個世上最好的女人,幸好為夫清醒得快,沒讓美人失望啊!」
楊慈雲羞澀一笑,「夫君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沒醉、我沒醉……」如果醉了,他應該會想笑的,怎麼現在他會想哭呢?
「子謙……」
「還有在清城時,你還記得嗎? 咱們一起去找灌溉的水源,一起辟畫開渠、一起努力,白天我率著士兵一起開渠,你則帶著婦女們,為大家準備午膳,我忙,你也忙,可是你從來沒有一句抱怨。」
她的眼眶裡淨是淚水,「能跟在夫君旁邊為百姓做點事,雲兒不敢有抱怨,雲兒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