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崇傲進了門,低聲喊著,「小青,出去。」
「公主……將軍……」
「出去!」
小青抹乾淚退了出去,順道帶上門,現在只有將軍能勸公主。
楊慈雲沒看他,或者說她不敢看,還是自顧自整裝;李崇傲緩步來到她身邊,眼見她還是不理自己,似是心意已決,突然他雙膝跪下,眼眶的淚頓時流出。
楊慈雲見狀大慟。「子謙……」
「雲兒,別走,不能走……」
楊慈雲放聲大哭,抓著夫君的手也跪倒在地。「起來,子謙,不要跪,男兒膝下有黃金……」
「倘若下跪能留你,我心甘情願長跪不起。」
楊慈雲看著他,知道他內心的痛楚,感受到他幾乎在發抖,她的心如刀割,陣陣抽痛是如此鮮明,彷彿下一刻就能致命。
分離之痛,如此磨人啊——
他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裡,啞聲怒吼,「不准走!我不要與我的妻子分離,我們殺出去,衝出重圍,我李子謙寧可戰死,也不拿妻子與朝廷交質!」
「不可以!」楊慈雲看著他,也厲聲大吼,「那清城的三萬百姓怎麼辦?五千駐軍弟兄怎麼辦?他們何辜?你不可衝動……」
「我管不了這麼多……」
「你必須管!」她怒吼,就要震醒丈夫,「你是清城守將,是士兵的頭、百姓的天,你不能護著他們,誰來幫他們出頭……」
「那我們呢?那我的妻呢……」他淚水直落,啜泣低吟,心痛將裂。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麼脆弱無助,像個孩子一般的痛哭。她難掩激動,出手抱住了他,如同慈母抱著愛兒。
「雲兒……不要走……現在誰能求我們……」
楊慈雲不斷淚流,卻不再哭泣,她讓李崇傲靠在自己肩頭,輕拍他的背脊,一言一語,好聲安撫,自己卻淚如斷線,心已死盡。
「雲兒……」
突然楊慈雲說話了,說出了她對他的抱歉,「子謙,西域……我不能跟你去了,原諒我。夫妻一場,我不能再陪你了……」
「我不接受,我絕不接受……」
楊慈雲繼續說著,「此後該如何,我也沒個准。如果情勢發展不可逆轉,你就帶著爹娘弟妹去西域吧!不要在乎我,不要掛念我……」
「不——」
「可是如果你有那個心,就以天下蒼生為念;你是個有德之人,必得天理照應,你要肩負起責任,以九州黎民安危為念,我知道我楊家欠天下百姓太多,也許有一天,你可以為我稍稍彌補楊家的過錯,真到了那一天,請你不要顧忌我……」
深吸一口氣,語畢,她不再言語,也不再看他,站起來,坐在銅鏡前,拿著毛巾擦擦臉,重新上妝,一層又一層的將長公主的頭街與行頭統統穿戴上。
抹著胭脂,佩戴上珠寶首飾,過程中,李崇傲一直跪在旁邊看著她。知道她的心意已決,自己卻是六神無主,失神的看著她。
長公主著裝完畢,只差沒佩冠。她站起身看著他,千言萬語,多想對他好好訴說衷情,卻難再開口。
臨去之際,多說一句,只是徒惹傷心。誰知她與夫君如此緣薄,這一天竟來得這麼快,這麼令人措手不及。
楊慈雲走到門口,全身發抖——出了這間房,何時能再與夫君同處一室,恩愛言語、互訴情意?
天可憐她,給她此生最愛;但天也要亡她,讓她不得不與最愛決別。她到底是該謝天?還是怨天?
誰來告訴她……
跨出門前,楊慈雲難敵心中的渴望,還是轉過身看著李崇傲,兩人對望,似有千言萬語,但一字一句,難以啟齒。
忽爾,楊慈雲緩緩跪地,對著李崇傲磕了三個頭,雙唇微動,本來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後又不說。
這些,李崇傲都看在眼裡。
末了,她站起身,取了鳳冠戴上,轉身出門;李崇傲見狀,心如死灰、淚如湧泉,擦也擦不盡,慟極怒吼……「啊——」
沒說的話,在楊慈雲心中一句一字發誓……
此去京城,妾身生死難卜,與夫君重聚無期。望君珍重,願君身強體健,妾身天涯海角,碧落黃泉,不管生死,都會為夫君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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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小青緊跟在後,不斷哭泣,但已下了決定要跟著公主,絕不獨留。
可是公主下令,「小青,你就留在清城,別跟我了。好妹妹,此後你要保重……」
小青大哭,跪在地上求楊慈雲讓她跟;可是楊慈雲不再理她,逕自出了官署,上了街頭。
士兵為她備馬備轎,她卻堅持步行。
一路上,所有民眾站在道路兩側,看見了長公主,紛紛跪地,哭哭啼啼。楊慈雲昂頭挺胸,往城門走去。
而李崇傲一言不發,如同行屍走肉,跟在她身後腳步踉蹌、眼神呆滯,彷彿即將死去。
來到城門,李家大小統統在那。見著楊慈雲,各個也是淚流不止,卻又不敢吭聲。
犧牲苦,但總要有人犧牲!
郭倩倩也是哭哭啼啼,這個姊姊對她好,在她大病時悉心照顧,與她分享夫君,現在情勢如此,她不得不哭。「姊姊,不要回去……」
楊慈雲握著她的手,眼眶浮淚,「好妹妹,姊姊有事相求,此後你要好好侍奉夫君、孝順公婆,為夫君生兒育女,為李家開枝散葉。不管到哪,姊姊會為你祈禱、為你祝福。」
「姊姊……」大哭,難以言語。
看著這些家人,縱使難捨,但總要分離。楊慈雲跪地給公婆磕頭,幾個人掩面哭泣;李崇傲幾個弟弟握緊拳頭,憤恨情勢時不我與。
此時,李崇傲來到一旁,還是無言,只是呆立著,他的靈魂彷彿遭到抽離,只能死死的將眼神釘在她身上,似想將她記牢。
起身,整理衣冠,轉身,看向那高聳的城門。縱使心裡百般不願、恐懼萬分,也要壓下所有恐懼,做她該做的事,赴這命運中注定的苦難。「開城門吧!」
現場軍民有人大哭,幾個守城門的士兵也是哭哭啼啼,但他們還是將城門緩緩開啟,厚達數尺的城門,半掩的城門,開有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待我出了城門,立刻關門。」她沒再回頭,更毫無畏懼,跨出步伐,循著縫隙出了城門。
城外狂沙飛捲,掩蔽了蒼穹,朦朧間,只可見數匹馬就在眼前。
身後城門迅即掩蔽,城內的人趕上了城樓,李崇傲也是!妻子離開他視線的那一瞬間,讓他渾身發顫、全身發冷,巴不得求一死。
上了城樓,就看見城下楊慈雲走在城外,瘦小孤獨的身影踽踽獨行,那一瞬間,他竟看見她回並沒有,眼裡有淚,似是痛苦萬分。
李崇傲痛恨自己,他是個無能的男人——這一刻,這生死存一刻,竟然能犧牲愛妻,將愛妻送上死境。
李崇傲,你真是全天下最沒有用的男人……
「雲兒——」他大吼,可以看見城下的楊慈雲突然立定,全身一顫,卻又不敢再回頭,怕動搖了自己的決心。
這時,伍宗漢與他的士兵駕馬上前,將楊慈雲團團包圍。
楊慈雲立定於現場,面無懼色、心中坦然——今日為了夫君、為了百姓,她的命與安危不算什麼。「伍宗漢,本宮在此,你還在馬上?」
伍宗漢一僵,拉緊韁繩,讓馬立定,「末將說過了,末將領聖命,不便跪拜……」
「荒唐!皇上寵你寵到連禮貌都不會了?本宮從沒聽過領聖命不便跪拜這句話,伍宗漢,不要挑戰本宮的耐性,給本宮下馬跪迎,否則回了京,你看本宮怎麼辦你!」
伍宗漢一害怕,心裡對她更是恨得牙癢癢的。清平長公主就是清平長公主,竟如此難以應付。
伍宗漢下馬,領著其他士兵跪在地上給楊慈雲行禮跪拜;楊慈雲仰頭,態度睥睨自傲、氣勢懾人。
「末將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風沙滾滾,在清城城外,在城樓上眾人的眼中,伍宗漢下馬跪地,給長公主請安,所有人都看到了。
「不錯,還算是個教得會的奴才!」
伍宗漢一握拳,大怒,氣勢完全被壓下,心裡也記上了一筆,心裡對這個長公主也是更加怨恨。
但可恨的是,長公主有先皇的免死牌,免死刑,甚至免刑罰,連皇上都不能對她怎麼樣。真是可恨!
「請長公主上馬車。」
上車前,楊慈雲輕輕一笑,看了看伍宗漢,「伍宗漢啊,北方事變,朝廷屠殺了十萬災民,其中泰半是你的傑作,你還真是罪大惡極啊!你以為上天瞎了眼,你還可以全身而退嗎?你以為你有辦法善終嗎?」
伍宗漢全身一顫,不知如何應對。
楊慈雲笑了笑,這個伍宗漢還太嫩,根本不夠資格做她的對手。
現場備妥了一頂華麗的馬車,規制就是長公主的鳳輦,金碧輝煌,裡頭相當舒適,外頭有金龍旗大纛,聲勢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