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槐一向不是重色慾的人,也總是冷靜而沉穩得有些陰鬱,但他卻抵擋下了她那雙癡癡凝望著他的美眸。
還記得那個晚上,他踏出晚宴會場,來到游泳池畔,就著昏黃的燈光抽著煙時,蘭頤忽然像天使般悄然出現。
雖然她手上捧著兩盆不知從何而來的花,顯得行色匆匆,但一看見他後,那美麗得令人心醉的臉龐立即寫滿詫異與驚喜。
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只對他綻出那麼美、那麼純粹的笑容,也從來沒有人像她一樣,只是那樣別無所求的,好專注、好專注的看著他。
於是,他不顧一切的擁抱了她。
之後的日子,在短短的幾次見面中,在那短短的、不到一季的美麗回憶裡,當她嬌弱的身子依偎在他懷中時,他總覺得自己已拋開了糾纏他一輩子的黑暗,忘記了現實中的種種艱難,眼裡、心裡只有她妍麗的笑容,只有她那早已溢於言表的愛。
直到他那個庶出的兄弟發現了她的存在,將她擄走,以此威脅他,只為了奪得繼承權。
最醜陋的鬥爭都發生在家裡,從門裡鬧出了門外,甚至將她牽扯進來。
單槐永遠記得,當蘭頤被削落的青絲送到他手裡時,他的心中的震驚與不捨。
震驚的是,他居然會讓她陷入這樣的危險,不捨的是,他竟然無法飛奔去救她。當時的他腹背受敵,只能維持冷淡的表相,佯裝自己根本不在意她。
他也只能安排人暗地裡前去救她,因為若是他真的應庶出的兄弟要求,只身前往,若一個不慎,他們倆都無法全身而退,代價太大了。
他背在身上的性命太多,沒有辦法隨便行動。
最後,他們在槍口下搶回了蘭頤一條命,卻在將她送回單家的島上時,發現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那個孩子無庸置疑是他的。
從那天起,她被軟禁在單家的島上,被有心想要單槐繼承,也盼望著孫子的老太爺緊扣住。
從孩子生下來,一直到孩子滿五歲,蘭頤和單槐沒有再見過任何一面。
正確來說,是蘭頤不曾再見過他。
單槐總是會在回到島上時,趁著深夜潛入她的房間,看著她與兒子沉靜的睡顏。
他認為當年的決定並沒有錯,為了顧全大局,他沒有辦法,也不能為了一己的私心拋下一切去救她,也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懷有身孕的她一個人孤單單地過生活,甚至還要擔心著下一次還會有誰來威脅她的生命,讓她住在島上,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有一個晚上,兒子睡著了,蘭頤卻伏在案前,邊哭邊寫日記,直到睡去。
那個晚上,單槐溫柔地為她拭去淚珠,將她抱回床上。
原本是想要幫她將日記收起來的,最後他仍抵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看見了她的眼淚,她的心酸,還有她的痛苦。
她恨他,他知道。
她愛他,他也知道。
可是,他沒有辦法回應她。
他沒有辦法讓她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是雙向的;也沒有辦法讓她知道,她為他生了這麼優秀的一個孩子,他有多麼驕傲。
她是這麼的美好,這麼的堅強!
她努力的活著,堅韌得連老太爺都忍不住認同。
但是,她也這麼痛苦。
單槐在有著她淡淡香氣的桌前坐了一整晚,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一頁一頁翻著她的日記,一頁一頁地觸碰著她的血淚。
那一刻,他知道了她是多麼痛苦,多麼掙扎,也知道她再也無法跟兒子在這座島上待下去了。
後來,不到兩個月,有回島上的醫生離島,兒子又莫名的發起高燒時,老太爺因為疼惜孫子,特准蘭頤帶兒子離島就醫後,她就帶著兒子徹底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母子去了哪兒,也沒有人找得到他們。
一直到蘭頤以同名珠寶品牌揚名國際,甚至登上世界知名拍賣會的殿堂,三年前,他終於能夠出現在她的面前。
而現在,他在地窖接住了踩空樓梯的她,與她靠得這麼近……
恍如隔世的感受,讓單槐雖然盼望可以擁她入懷,盡情嗅聞她的髮香,但又有些遲疑。
他虧欠她太多,現在,是償還的時候了吧?
也許,這也可以是他們重新開始的一個契機。
也許,他還可以任性地將她擁入懷中……
「單槐?」蘭頤有些羞窘,不懂他為什麼明明知道她已經站穩了,卻還不放開她。
他的懷抱一如記憶中的溫暖,她總是在夢裡反覆溫習著,要不是有了兒子,她總是會恍惚地覺得,單槐也許只是她的一個幻覺,一個短暫的夢境而已。
他純然陽剛的氣息太過接近,幾乎讓她軟弱了。
「啊!抱歉。」心思飄得太遠的單槐這才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然仍抱著她不放,他連忙鬆手。
那環繞著自己的熱度陡然消失,讓蘭頤一頓。她小心掩飾著心裡的失望,不讓那種失落的感覺表現出來。
天!她明明不想再為了他而情緒起伏,明明不想再在意他了,為什麼還要在意那遺失的溫暖呢?
「沒關係。」蘭頤低著頭,不自在地順了順頭髮,目光隨意掃過整個地窖,隨口問道:「地窖裡食物跟水夠嗎?」
「嗯,他們準備了不少,不曉得要把我們困在這裡多久。」單槐頓了頓,又說:「這裡沒水沒電,雖然有飲用水,但是因為我們不曉得要待多久,所以可能還要另外蓄點雨水。」
「雨水?雨水能喝嗎?」蘭頤一愣。
「可以過濾後燒開,當飲用水,或是當淋浴用的水,總不能讓你用海水洗澡吧……」單槐心不在焉地對他淡淡一笑,便神色嚴肅的摸著下巴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見他像是在想些什麼,蘭頤覺得自己光是呆呆地瞪著他也不是辦法,於是她走離他身邊,就著外頭透進來的些微光線仔細打量起這個地窖。
記憶深處的恐怖經驗也跟著湧來,她不自覺的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定神,也壓抑住自己那巴不得可以馬上逃離此處的懦弱想法。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她不會再被這樣的黑暗打倒,也不能有人再傷害她了!
蘭頤緩緩吁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冷靜。
她的腿不再發顫,人也平靜得多。
總算,她能夠好好的打量這地窖了。
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樣,這地窖有其他透氣孔,因為這裡空氣雖然有點冰涼,卻不至於讓人悶得喘不過氣來。
沒有透氣孔的地窖,不是這樣的感覺。她垂下長睫,掩去記憶中那段不甚愉快的被俘經驗,只是平靜而好奇地伸手觸摸土壁,一邊默默打量著這雖然堆疊了幾箱罐頭與飲用水,但仍不顯狹隘的地窖。
這裡空氣乾燥,有透氣孔,除了入口外,尚有其他地方透進光亮,所以明亮得多,跟她印象中的那個地窖一點都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她心裡喃喃地說服著自己。
蘭頤一點也沒有發覺,在她的背後,那個原本心不在焉思考著什麼的單槐,正以一雙飽含愛意與壓抑的黑眸牢豐地鎖住她的身影。
單槐還記得,當年她就是被關在一處潮濕陰暗的地窖裡。
縱使不是親自去救她,在親信的協助下,他還是掌握了全盤的狀況。
他知道,她在那暗無天日,潮濕又不透氣的地窖待了三天,飽受許多小蟲子咬,事後雖然身上的傷在醫生的細心照料下平復,沒有留下疤痕,卻讓她從此害怕起蟲子。
他也知道,她有好多年的時間,都必須在夜裡點亮所有的燈才能安然入睡。
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他深幽的眼裡並沒有漏掉她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太在意她了,在意得無法忽視她看似乎靜的嬌軀其實正微微顫抖著。
她隱藏得太好,他幾乎要被她騙過了。
看著她纖弱的背影,單槐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驕傲。
她怎麼能同時這麼柔弱,同時卻又這麼堅強而勇敢呢?
天知道他有多想再靠近她,多希望一切能夠重來。
而他,又真的能夠自私地再次伸手擁抱她嗎?
他可以嗎?
在還沒有自覺以前,他已經一個邁步將她拉進懷中。
「單……單槐?」蘭頤一窒,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抱住她。
他熱切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腦後,雙手繞在她肩上,那動作太親暱,也太令人無所適從。
她彷彿可以在他的擁抱中,感覺到他的不捨與心疼。
不捨?心疼?為什麼呢?
她對他的擁抱茫然不解,人卻站得直挺挺的,一動也不敢動。
「蘭,對不起。」半晌,單槐沉重的聲音透過胸膛的震動低低地傳來。
第四章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震攝了蘭頤,也讓她原本就站得挺直的嬌軀更顯僵硬。
她沉默了好久,久到單槐以為她再也不願意說話了。
他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他怎麼會以為一切都還跟以前一樣呢?怎麼還會以為她不會拒絕他?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不一會兒便黯然鬆手,放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