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也得看他放不放手!
「再給她一箭,賭她會倒。」
咻……
響箭劃破空氣,沒入戰甲之中,女人退後了幾步,仍穩穩的站著。
「嘿,你越欠越多了。」
「我指的是你們三個人一人一箭。」
「不早說。」
咻……咻……
女人的身上又補了一箭,另一箭她揮刀擋下,但禁不住箭勢,跪倒在地,很快又不穩的爬起身。
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還被壓跪在地上的東菊籬看著這一幕,痛苦不已,忍不住朝她大喊:「文嫻,快逃啊!別管我了,快逃!」
「……大局為重。」賈文嫻舉著刀,以一己之力,對抗滿坑滿谷的人,面無懼色。
眼見勸不走她,東菊籬小臉扭曲,牙根咬得死緊。
「很不公平,對吧?」一道清淺的聲音響起。
東菊籬不用回頭,便知道來者何人。
「為了做大事,有人忍辱負重,苟且求活,有人銷聲匿跡,等待敵人遺忘……所有行為的目標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局為重。」即使在軍容堅強的兵卒之中,福淺荷還是維持一身華美的衣著打扮。
「你有個非常明理的手下。」福拾翠也來了,經過東菊籬的身邊,取過兵卒的弓箭,正對著賈文嫻,又射了一箭。
第9章(2)
不敢去看,東菊籬緊閉雙眼,一臉煎熬,微微喘了口氣,然後再度張開雙眼,只剩下決絕毅然。
「拿我的命抵她的,放過文嫻。」
福淺荷微笑,「真有趣,幾年前你也是這麼求我的,那時我沒答應,難道今天就會不同?告訴你,你的命是我的,石南玉和萬俟家的資金也是我的……當然,還有那些助紂為虐的傢伙的命,我們也不會放過。」
東菊籬驟然瞠大眼眸,忙不迭的朝賈文嫻大叫:「快走啊!留在這裡也是死,回去通知主公!這是我的命令!」
「我不同意。」儘管身中數箭,賈文嫻還是直挺挺的站著。
如果她走了,就沒有人知道東菊籬在這裡。
「你不懂嗎?留下來也只是陪我送死。快走!」東菊籬用力掙扎著,想從壓著自己的兵卒手中逃走,反而整個人被壓趴在地上,只能勉強抬起頭。
賈文嫻搖頭,「唯有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萬俟懿也會失去做大事的決心。」而他們這些人全都會倒。
「真會說,跟你哥哥一個樣。」福拾翠指的是新任右相賈文原。
他取過一箭,再度對準賈文嫻。
「不准說我兄長的壞話。」賈文嫻擋下那致命的一箭,同時朝福拾翠衝了過去,「留下菊夫人和我們的貨物。」
「不要過來呀!」東菊籬一驚,大叫。
福拾翠拔出腰間的利劍,擲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插進賈文嫻的胸膛,把她釘在那顆大石上。
「雖然深明大義,卻毫無實力。」福淺荷說出評語,一個動作,大軍往東方移動,東菊籬以及押運的石南玉和資金也一併被帶走。
靠著大石,喘著最後一口氣,賈文嫻空著的那手動了動,指向大軍退去的方向,再也沒有放下。
萬俟懿站在自己人的屍首之前。
「又晚了……」萬俟孝低語,神情掩不住焦急。
萬俟懿來到一個手指著方向,死不瞑目的弟兄面前,蹲下身子,為他合上雙眼,「謝謝你。」接著,他起身,頭也不回的指引方向,「他們往東走了。」
一路上,他們死了好多弟兄,一路上,也都靠這些弟兄臨死前奮力的一指,才能繼續追下去。
還要再碰到多少這樣的場景,他們才能找到人?
或者還有活下來的嗎?
理智的,他不斷的趕路,並推敲前方等待的險境,不理智的,他滿心只掛念那個因為自己的錯誤而被推上險路的女人。
「主公,發現賈姑娘了。」
萬俟懿回過神來。
另一頭的萬俟孝比他還快的趕到賈文嫻的面前,躍下馬背,臉上充斥著不敢置信和痛心,只能小心的抱住渾身插了刀和箭就斷氣的她,按下那指引了方向的手,淚水湧出,狂流不止。
「文嫻啊……文嫻……」那聲聲哀傷的呼喚,也喚不回一條堅強果敢的性命。
明白弟弟對賈文嫻的一番情意,萬俟懿的腦海卻浮現自己抱著東菊籬痛哭的畫面。
賈文嫻最後的指路已經完成,但是再走下去,真的會有希望嗎?
會不會東菊籬就是下個賈文嫻?
一想到這裡,萬俟懿不敢再想下去。
「你留下。」他曉得弟弟也無法再前進,可是他還得趕路。
孰料萬俟孝把賈文嫻身上所有的兵器仔細的除掉以後,交給別的兵卒,小聲托他保管好賈文嫻的屍身,才轉頭對上兄長。
「是福家兄妹做的。」他把賈文嫻握在手中的福字旌旗攤開,抑鬱已被仇恨取代。
萬俟懿看也沒看一眼,跨上馬背,「走吧!」
仇家不變,他的意志更堅定。
她一直在迷惘的途中,探索人生的意義。
那年嫁給他,以為就是幸福。七年順遂的歲月,有個和自己目標一致的人相互扶持,她便已知足,從沒想過有一日蒼天要收回給的,是那麼不留情。
十九歲,她開始為從沒注意的情絲迷惘,人生這條路,走起來也不再平坦康莊,崎嶇是什麼,她逐漸明白。然而隨著年紀越長,越是困惑,難解的鬱痛漸入心扉,惱人的愁緒每天都折磨著她,在愛與不愛間,彷徨無措。
當失去那人的寵溺時,幾度心生歪念,令她更加煎熬。
她總是反覆思量,自己怎麼會走歪了路?在愛與家族之中迂迴前進,卻兩邊都搞砸……才知道是她太自以為是,所以才會得不到期望的結果。
何時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上天總是不回答她……
「有沒有聞到一股怪味?」
「嗯,我也聞到了。」
「好像是從這幾車萬俟家的『貨』竄出來的。」
抵不過越來越多的聲音,福拾翠只好先撥開運糧車上的稻草,檢查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怪味,沒想到……
「淺荷,被騙了。」他叫來妹妹,一起端詳那幾車載滿了雞鴨牲畜的屍體以外,什麼也沒有的運糧車。
福淺荷雙眸一轉,「會不會藏在這些牲畜的體內?」
福拾翠立刻讓軍隊停下來,仔細的檢查,然而花了許多時間,將所有的屍骸裡裡外外都翻完後,仍然找不到貴重物品。
福淺荷略略瞇起眼,隨即來到東菊籬的面前。
「萬俟懿果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完成大業,連你都能犧牲。」
被馬拖著走,弄得一身狼狽的東菊籬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知道你運的是什麼嗎?」福淺荷也沒有隱瞞她的意思,「不過是些死掉的禽鳥屍骸而已,其他什麼也沒有。」
東菊籬整個人愣住。
她說什麼?自己運的不是石南玉和資金嗎?
福淺荷示意兵卒鬆開馬上的繩索,並將東菊籬押到運糧車前。
不看還好,一看,她的心都碎了。
除了堆成小山的牲畜屍骸和稻草,搬空了運糧車,上頭也什麼都沒有……萬俟懿當真是利用她做虛子,聲東擊西嗎?
為何不告訴他們?為何讓那麼多人為她喪命?
「我不信……」東菊籬奮力的掙脫,跪撲在地上,愴然淚下。
要她如何接受?
他明明說過不再讓任何一條生命白白的送死,難道她的命就特別不值?
……為主公肝腦塗地。
驟然,她回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這是萬俟懿給的答案,讓她為他肝腦塗地?
她忽然懂了,原來愛和真愛的差別在於,無論有沒有用,都會被珍惜的留下來才叫真愛,而她一直都是去,而非留。
「看樣子你也不知道真正的石南玉的去向了。」福淺荷說著,還在觀察她的表情,畢竟她是個能為萬俟懿裝瘋賣傻的女人。
東菊籬被人扶了起來,無聲的淚水如泉湧,陡然邁開不平衡的步履,逃脫兵卒的禁錮,朝人群的空隙奔去。
不!她不接受!
如果這也是老天給的答案,拜託讓她有機會親口詢問吧!
「抓住她!」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福淺荷即刻命令。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兩手被反綁的東菊籬沒有摔倒,反而跑進了林子裡。
「放箭!」福淺荷為求不讓她逃離,也只好痛下殺手。
東菊籬忽快忽慢的跑著,即使不知道方向,一心只想奔回萬俟懿的面前,問一句,你真心愛我嗎?
咻……
一支強而猛烈的響箭射中她的背窩,一股椎心之痛隨即蔓延開來,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直到她痛得再也支撐不住,也麻木了,才緩緩的倒下。
雜沓的腳步聲在身邊響起,忽然有個較為細軟的出現在頰畔,福淺荷的臉映入她固執得不肯閉上的眼裡。
「逃?難道你認為自己還有明天?」
東菊籬的雙眼猛地瞠大,全身微微一顫。
福淺荷說得對……像她這種殺人無數,又永遠為人所用的女人,除了現下以外,明天還能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