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她感覺到他可能也愛著自己,不自覺的開口,「主公,你……」
你還愛我嗎?
比愛福淺荷還多嗎?
現在,你願意抱我了嗎?
「嗯?」萬俟懿抬起頭,對上她的眼。
東菊籬眼神複雜,表情不斷反覆,至終卻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等不到下文,他索性把她抱上床,讓兩人緊緊相貼,一絲縫隙也沒有,感性的享受這一刻彼此相容的溫度,理性的壓抑挽留她的懦弱意志。
他們相擁許久,就連外頭侍女的叫喚都不理會。
時間很長,也短,卻不斷的往前進,總有那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刻,偏偏他的心卻往下沉,開始猶豫了。
「還是……」他忍不住出聲。
她抬手阻止,「做大事,要心無旁騖。」
萬俟懿下顎一抽,消聲了。
她在替自己,如此深明大義的舉動,他還能說什麼?
於是天翻魚肚白,日昇了。
「如果你有什麼事現在不能跟我說,那麼等待萬俟家東山再起後,一定要告訴我。」他捧起她的臉,第一次縱容自己吻她。
東菊籬因為這個吻,心頭震顫,更加肯定自己將要去做的事。
他非常克制的移開薄唇,低語,「我能給你的,就這麼多時間。」
再多,他也忍不得了。
「小菊明白。」東菊籬說,卻誤會了他的忍耐——她明白這段時間他需要專心,才能小心計算,嚴防出錯。
做大事是不講兒女私情的。
那一年,金岳無主,卻有東家。
開春,東廷蔚雖然不願意讓有病在身的女兒遠行,然而一聽見她是去收貨銀的,尤其又有七大家之一的敖氏前來護送,於是派了信任的手下,陪同她一起去。
初春,東家正式投靠戰氏,東菊籬寫了封信,向父親東廷蔚闡述其利益,被接受,於是她在戰氏扶風留下。其後,她瘋病已愈的消息傳遍天下。
春末,萬俟非按照萬俟懿之意,入霧澤長孫家,見軍師房素合,說服他,萬俟家還有可留之處。
初夏,鸞皇派遣左相龐弩前去說服戰氏與長孫氏退兵,並重新協商邊界,最後談判破裂,左相無功而返,其後兩家持續屯兵,招攬軍糧。
仲夏,萬俟懿悄悄離開金岳,送上戰氏前鋒大將的人頭及大批軍糧,跪求長孫氏之主收留,其後以門客身份,正式投靠在長孫氏之下。
初秋,福家兄妹離開金岳,回到少陰。
同一時間,右相的位置由賈文原接替,賈家是為萬俟家姻親——賈文雅為萬俟非之妻,但不為人所知。
之後兩年,戰氏與長孫氏的漫長之戰展開了,而萬俟家的真命天子屈居於他人之下,靜靜的等待潛龍沖天的時候。
一切都在盤算中。
遍地屍體,不可怕,因為戰場總是如此。
東菊籬戴著斗笠,站在一葉輕舟上,由炎陽幫的頭子徐離陪同,溯江而行,途經之處,儘是披著戰甲的兵卒的屍體。
「讓東小姐到這裡來,真是失禮。」戰氏軍師嚴坤錦站在淺水處,口鼻間包著布巾,遮掩濃濃的屍臭味。
東菊籬亦然,微微福身,笑容可掬,「軍師甭多禮,我總得知道這門生意值不值得。」
「那麼東小姐認為呢?」嚴坤錦雙手負背,孤立的身形瞧不出情緒。
「這一仗,我無法說主公勝得漂亮,但是勝了就是勝了,咱們商人只看利益。」此刻她口中的主公,指的是新的戰氏之主戰城。
她現在是戰家的人。
「那就請東小姐繼續支援主公了。」嚴坤錦回眸,笑咪咪的說。
忽而,江上食屍的禽鳥彷彿被什麼驚擾,同時驟然起飛,一時之間掩蓋了她的輕舟。
東菊籬美目溜轉,遠望那一頭的樹林,少頃,在鳥群離江後,才轉回頭,對嚴坤錦笑說:「願主公終成霸業。」
願她的主公——萬俟懿。
還記得那天滅族的仇恨嗎?
樹林裡,有人拉滿了弓,正對江上獨立的人影。
「慢。」
忽然,有人按住了那欲放箭的手。
「嚴坤錦和福拾翠是同門師兄弟,他和福家兄妹必有勾結。」他們萬俟家才會敗得如此徹底。握緊弓,江雷死盯著那人影,語氣是掩飾過的平靜。
他的身上還留有福拾翠給的傷,以及他的兄弟全都是。
「沒錯。」萬俟懿不容置喙,按住他的弓不放,「但不是時候。」
留著,為小菊留著,否則她難辭其咎。
「是,屬下逾越了。」江雷鬆開弦。
沒忘,主公沒忘記血海深仇,而他差點鑄成大錯。
「沒關係,我贊成你解癮。」萬俟懿稍稍轉移箭尖的方向,對他淺笑。
敵人如此之近,要忍,實在難。
江雷在他的指示下,射出無聲無息的利箭,霎時江雁驚弓,一齊展翅而飛,隱藏了箭的去向,卻令輕舟上的人兒因此回頭。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一年多了吧!
而今遠遠的一眼,竟是他們所能擁有彼此的最近距離。
如此的遠哪!
江雁飛去,江中伊人的目光也撤去,沒多久便隨著輕舟而去。
她是否察覺他?
從那雙深遠的明眸,他不該懷疑。可是這一眼,徒然加深不顧一切相見的慾望而已。
真不該的,不該讓江雷射出那箭的,因為那解的不是不能刺殺敵人的癮,而是想見她的癮。
他已經快忍不住了。
「懿,就快了。」同樣在場的萬俟非明白弟弟的心情,不禁安慰。
萬俟懿收回凝視她背影的深沉目光,回過頭,又是那個溫文儒雅的年輕人,只不過現在的他多了一分被隱藏起來的銳利霸氣。
「沒錯,快了。」他拍拍兄長的肩,轉身離去。
萬俟非看著弟弟的身影,感覺自己已經見到萬俟家重新立足的榮景。
沉寂數年,他們將走向霸業。
第8章(1)
天下人都知道,戰氏與長孫氏的「感情」極差。
天下人也都知道,這兩大家背後有同樣失和的兩家人在支撐。
沒錯,人盡皆知。
東菊籬在炎陽幫頭子徐離的陪伴下,走進戰氏位於扶風的宅邸,接著在穿著輕甲的兵卒引領下,踏入正廳。
「喔,來了。」主位上,戰城手中拿著一封已拆的信,見到她之後,隨即交給身旁的主簿收妥。
「主公。」東菊籬娉婷的福身,「不知道你急著找我入城是什麼事?」
「這兒有一封給你的信,是從金岳來的。」戰城說著,有意無意的睞著她。
主簿隨即恭敬的上前,把信送到她手中。
「因為信使的模樣匆忙緊急,我就先打開來看了,東小姐別見怪。」戰城又說。
東菊籬嫣然一笑,「怎麼會呢?主公如此關心,是小菊的福氣。不如請主公直接告訴小菊信的內容吧!」
心下明白戰城是在懷疑自己,她自然得曲解他的意思,並使他在眾人的面前說出書信的內容,以解除在場將領對她的疑慮。
戰城斂下銳利的眸光,語氣有些凝重,「似乎是東掌櫃病急了,所以派人前來通知東小姐。」
東菊籬面容丕變,顫抖的攤開信,仔細瀏覽,最後難以置信的雙腿虛軟。
徐離立刻上前,穩住她。
「東小姐切莫憂心,我立刻派最好的大夫趕到金岳,為東掌櫃治病。」戰城連忙開口。
「謝……謝主公好意。」她面容鐵青,又福了個身,「小菊想回個信,請主公容許我先行告退。」
戰城多看了她一眼,允了,「下去吧!」
東菊籬於是在徐離的攙扶下,離開戰氏宅邸,坐上馬車,沒入夜色。
正廳內,戰城拉回視線,看向一旁的嚴坤錦。
「看來真的是東廷蔚大病,否則她怎麼會如此失態?軍師見此情況,還認為東家和萬俟懿有往來?」
「主公應該沒忘記,當年金岳人人都在傳東菊籬為萬俟懿休妻的事瘋狂,足以見得他們夫妻情感至深,這當然是一段佳話,倒也讓我看出萬俟懿當年休妻,其實是為了保住東菊籬這顆有用的棋子。」嚴坤錦有條不紊的分析。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故意讓人認為兩家早已恩斷義絕,檯面下仍有交集。」戰城沉吟。
「當然,但也可能是我多疑。」嚴坤錦的雙眸流轉著笑意,沒把話說絕了。
戰城吃下侍女夾遞的菜,隨後問道:「東菊籬的落腳處呢?」
「目前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他們早就派人盯著。
「希望只是軍師的多疑,否則東菊籬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才。」光是她在戰氏的這兩年內,就為他帶來極大的財富,從沒見過打仗還可以賺錢的。
「主公唯才是用。」
「若非你不贊成,我真想納她為妾……不,甚至是戰氏主母之位都可以給她。」
嚴坤錦朗笑出聲,「主公若想養虎為患,屬下也只能替你馴虎了。」
「軍師這話可得記下,一旦確認他們之間沒有關聯,我就要東菊籬。」戰城笑說。
他倒是不擔心東菊籬,大概是因為她之前負責押糧上前線,途中看穿長孫軍的進攻策略,便使計部署,反將了長孫氏一軍,讓一同運送的將領和領兵前去營救的左翼將軍多有讚聲,後又屢建奇功,不少人慢慢的接受她一個商賈卻在戰場上出現,碰到問題甚至會請示她,才讓嚴坤錦有些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