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
讓還沒恢復的她到處在街上亂跑?
當然不行!
「不,在家裡吃吧!陪陪爹。」東廷蔚不容置喙的拉著她坐下。
東菊籬故意裝出苦笑,眨眨眼,「唉,既然爹這麼說了,小菊就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吧!」
發現她連開玩笑的興致都有了,東廷蔚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心中五味雜陳,兩人一塊吃了早膳。
「那女兒先走了。」東菊籬擦擦嘴,準備起身。
「慢著。」東廷蔚連忙出聲,卻想不到留住女兒的理由,只好說:「爹跟你去。」
她奇怪的睞了父親一眼,「鋪子裡的掌櫃會犯懷疑的。」
「那麼爹在馬車上等就好。」至少她發狂的時候,他能就近阻止。
被父親架上馬車,東菊籬很猶豫,「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
現在原本萬俟家的產業為了躲避官兵追查,一一投向他,即使女兒在心底拒絕接受現實,他也還能縱容她一會兒。
東廷蔚交代了馬車行駛的方向,找了離家最近的鋪子,打算讓神智不清的女兒隨便繞繞,便打道回府。
孰料馬車一停,東菊籬匆忙跳下,直往鋪子裡走去。
「菊夫人……」掌櫃一見到她,嚇得瞪凸了眼珠子。
東菊籬不是瘋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慢一步跟進來的東廷蔚,在女兒的身後對著分鋪掌櫃猛使眼色。
擅長察言觀色的掌櫃連忙擺出笑臉,改口道:「今天夫人的氣色看起來真好。」
「周掌櫃也不錯,見你笑,就知道生意很好。」東菊籬揚起甜美的笑容。
周掌櫃領著東家父女到後廳,並一如往常的送上帳冊,以及最近的進貨細目,接著就和東廷蔚咬耳朵。
「夫人看起來不錯。」周掌櫃低語。
「什麼夫人?萬俟家都垮了,哪還是夫人?現在外面誰不是極力想和他們劃清關係?」東廷蔚嗤哼,隨即又交代,「總之,小菊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她現在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事實,還以為自己是萬俟懿的夫人,所以你們就那麼叫她吧!另外記得,如果她問起萬俟懿,就說他到遠方做生意了……」
「周掌櫃。」東菊籬出聲,打斷東廷蔚的囑咐。
周掌櫃向東廷蔚使個眼色,表示明白,隨即涎著笑臉,迎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最近生意如何?」東菊籬慢條斯理的翻閱帳冊。
「最近……」周掌櫃悄悄的瞥了東廷蔚一眼,在接收到他允許的目光後,隨即回答,「少陰那裡來了不少官爺,約莫是想趁主公不在,撈撈油水,咱們鋪子裡自然有些損失。」
東菊籬翻完帳冊,擱在桌上,拿筆沾墨,寫了一封信。
「你到沛顛去,主公在那裡還有一批資金,你運到少陰,照這張紙上的名單,一一打賞,很快的,這些狗奴才就會被主人叫回去了。」
周掌櫃接過名單,看了一眼,隨即交給東廷蔚。
第6章(2)
東廷蔚同樣看過後,小心翼翼的問:「你還記得主公在哪裡留有資金?」
「某些而已。」東菊籬淺笑,「但是已經足夠七街八十鋪周轉。」
東廷蔚和周掌櫃啞口無言,瞪著東菊籬。
「小……小菊,你說說看,主公到哪兒去了?」難道女兒其實好了?看著她處理起事情有條不紊的俐落,東廷蔚很難不這麼懷疑,畢竟她連萬俟懿的資金流向都還記得。
「爹難道忘了?主公到外地做生意了呀!」東菊籬歪著頭,好笑的反問。
東廷蔚還有懷疑,「你確定萬俟懿真是……」
「難道懿哥回來了?」她猛地起身,滿臉驚喜,想也不想的拔腿往外衝。
「小菊,別……」東廷蔚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連忙追了出去,並大聲喊道:「快,快攔住她!」
東菊籬失心瘋般衝出鋪子,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到處亂竄,嘴裡嚷嚷著,「懿哥,懿哥……你回來了嗎?你在哪兒啊?」
她抓住所有擦肩而過的人,逢人便問萬俟懿的去向,秀容上瘋狂的執著讓人不敢靠近,卻又忍不住回首駐足,最後她被人群圍繞,仍然不斷的呼喚著丈夫的名字,聲聲淒厲,連眼淚都灼痛人心。
「懿哥!你回來了,為何不來見小菊啊?為何不帶小菊回家?你回來呀!回到小菊的身邊啊……」
一群訓練有素的僕人追了出來,擠過人群,抓住已然瘋癲的主子。
東菊籬激烈的掙扎,對他們又踢又踹,還舉起拳頭,朝他們揮去。
「別過來!你們為何阻止我去見懿哥?為何不讓我見懿哥?」
「小菊呀!」慢了些終於認清女兒並沒有恢復的東廷蔚才走過去,抱住她,「主公還沒回來,所以你別哭,要堅強下去,支撐起家族啊!」
「不……我要見他,我找不到他……為什麼一點音訊也沒有?」縮在父親的懷裡,上一刻還鎮定的處理官員橫行金岳之事的東菊籬,下一瞬像個孩子痛哭失聲,分不清現實與虛幻,講話顛三倒四。
「別哭了,主公晚些就回來。」東廷蔚扶起女兒,不斷的安慰。
他明白了一件事,她或許是腦子不清楚了,可還是個金商啊!
少了萬俟氏,東家多了一個半癲的主事者,其餘……一切沒變。
東家成為萬俟家的姻親後,財富劇增,老宅也經過整修,擴大到只比萬俟家小上一些的大宅,而且和萬俟家內部大同小異的格局,有非常多的密道密室,幾乎每個房間都有。
「我聽說今天在街上的事了。」溫雅的嗓音十分平靜,在經過梳洗整理後,萬俟懿已經恢復平時清爽乾淨的不凡儀表,此刻正在暗不見天日的密室中,吃著東菊籬送來的食物。
「我爹相信我雖然瘋了,但還記得資金流向,所以主公交代的事,都能順利進行。」東菊籬靠在一旁的牆上,凝視燭火,輕聲說道:「早先因為主公在少陰動用的人脈,朝廷忌憚,不敢動東家,所以很多鋪子為了尋求庇佑,轉而投靠我爹,很快的,七街八十鋪就能全數回流……還會有更多。」
雖然萬俟家已滅,但是萬俟懿還在,而且早有動作。
在回到金岳前,他先用了少陰的人脈暗中幫助東家,令萬俟家的鋪子轉流入東家,但實際上還是由東菊籬掌管,而東菊籬的背後是他萬俟懿,一切只是變成暗地裡來。
「沛顛的資金呢?」
「我讓周掌櫃去運,他能用。」
「接下來要辛苦你了。」
「不會,小菊只盼幫得上主公。」
瞅著她經過包紮的頭部,萬俟懿拉開身旁的椅子,要她坐下。
東菊籬的眼底閃過一抹猶豫,最後還是照做。
「說下去。」他把自己的杯子擺在她的面前。
她緩慢的握住杯子,「大哥和弟弟都被安置妥當,泰兒有凌家的保護,非常安全,我也讓炎陽幫的一些人守著凌家,其餘的……」小手握得緊了些,指頭有些發白,她略過那吐不出口事實,困難的向他保證,「別擔心,雖然我裝瘋,但是我爹信了我,他會讓我管事,也會聽我的。」
為了他,她連自己的親爹都騙。
萬俟懿放下沒動幾次的筷子,按住她微微發顫的手,傳達無聲的安慰。
東菊籬一震,瞅著兩人交疊的手,神情複雜,接著忽然起身,放開杯子,也掙脫他的手,退到一旁。
他的眸裡竄過黯影,和不明顯的急切。
她為什麼躲他?
既然窩藏他,不正表示她明白那封休書是為了救她脫離福家兄妹的毒手而特別寫的?現在全天下的人都以為她才是真正毀了萬俟家的兇手,她又因為休書被逐回娘家,有東廷蔚的保護,安危無慮。
她明白他的用心,是吧?
畢竟她和他一直都能瞭解對方的想法。
這麼一想,黑眸一晃,萬俟懿開了話鋒,「接下來,你替我到佾江一趟,去見敖伯符收之前的貨銀,讓徐離頭子跟著你去,安全些。」
若非外頭的風聲緊,他其實打算自己去。
讓她去,他委實不放心,尤其是經過福家兄妹的事情後,他不免有些草木皆兵。
東菊籬頓了頓,「不,徐離頭子留下,我自己沒問題的。」
她可以帶家僕上路,萬俟懿身在金岳卻很危險。
「別同我爭。」他起身,來到她的面前。
她恭謹的垂眸,「主公比較重要。」
他是萬俟家僅餘不到十口人的真命天子。
「為何不看我?」他說,因為從他好不容易回到金岳,見到她後,除了第一眼,她再也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一次。
天知道,聽見家破人亡,萬俟非又找不到她時,他甚至認為不如追隨她而去,是徐離頭子趕來告訴他,她還活著,他才又有了希望,想盡辦法一路趕了回來……就只為了見她。
見到她,他終於定了做大事的決心。
可是,為何她如此拘謹,又刻意避著自己?
東菊籬遲疑著,半晌仍是垂眸,「小菊是怕……第二眼會轉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