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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季潔

  「只要明兒個有合適的人選,為何不定親?阿爹可不想讓你當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讓你阿娘傷心。」

  宋育堅定的嗓音迴盪在四周,震得她心灰意冷。

  好半晌她才哽聲道:「阿爹你真的是糟糕透頂,我討厭你、討厭你!」

  時局正亂,她當然明白父親急著讓她嫁人的原因,只是她不喜歡宋育用這樣的手段,逼她硬找個人嫁。

  她要嫁的男人可是攸關她一輩子的幸福,不是上市集選青菜、蘿蔔,看合眼就挑走那麼簡單。

  宋鴻珞不懂,為什麼她的阿爹就是無法明白?

  「以後你就會感謝阿爹了。」迎向女兒委屈的模樣,宋育緊蹙著眉,臉色嚴肅凝重,同女兒鬥起氣。

  驀地,氣氛僵默,父女倆沉默地對峙著,誰也不讓誰。

  突然,宋鴻珞壓抑在胸口的怒火頃刻間猛烈爆發,她吸吸鼻子,顫聲道:「阿爹……」

  不待她說完,宋育眼睛陡地一亮,以為女兒回心轉意,於是欣喜若狂地回應。「這才是阿爹的乖女兒,來!阿爹替你挑件漂亮的衣裳……」

  「女兒幫你把你從公帳裡挪用的五百兩官銀捐出去了。」

  宋育兀自沉浸在喜悅的思緒當中。「好、好!」不過片刻,他瞪大雙眸,臉色跟著乍變地僵杵在原地。「你說什麼?!」

  「女兒幫你把你從公帳裡挪用的五百兩官銀捐出去了。」

  「你、你……捐了五百兩……」他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圓臉上忽青忽白、忽紅忽紫,簡直可媲美黃昏燦爛的霞光。

  「咚」的一聲,宋育感覺心臟猛地沉到谷底。五百兩……他的五百兩……

  無視宋育大受打擊的模樣,宋鴻珞幽然問道:「阿爹心痛那五百兩?」

  她記得以前的阿爹是個人人讚譽的廉正好官,但自從阿娘病死後,他便轉了個性,成天藉酒澆愁,最後甚至動用官銀買酒享樂。

  她知道她的阿爹不是個壞人,只是自私了些,因此只要得知宋育每貪一筆,她便略動手腳,把宋育貪來的錢當作賑銀給捐出去。

  「五百兩哪……我不只心痛,還心碎!」

  宋育哽咽地擠出了句話,怎麼也沒料到,好不容易到手的五百兩竟然飛了!

  「原來女兒在阿爹的心中,根本比不上五百兩。」宋鴻珞的神情黯淡,原本清澈明淨的杏眸,泛著愁緒與淚光。想到阿爹彷彿不在意似的急著把她嫁出去,然而對於那五百兩卻如此在乎,讓她心中不禁感慨萬分。

  看見女兒難過的小臉,宋育的心猛地一窒。「不、不是這樣的……」

  宋鴻珞哀怨地瞥了宋育一眼,而後幽幽地喃道:「阿爹這麼逼我,以後絕對會後悔的。」

  宋育心疼地迎向女兒傷心的神情,突然覺得自己真該死,他怎麼會讓女兒向來開朗的笑顏蒙了塵呢?

  不用等到以後,他現下心中就已懊惱萬分。

  「不、不是這樣……阿爹的心肝兒,你聽阿爹說……」

  「砰」的一聲,他戰戰兢兢的話語未盡,門扉已無情地在他眼前闔上。

  宋育沮喪地垂下肩,無奈到了極點,嗚……難道急著嫁女兒也有錯嗎?

  第四章

  一甩上門扉,宋鴻珞氣得七竅生煙,最後只能拿著繡枕出氣。「臭阿爹、老古板!」

  出過氣後,她懶懶地躺在床榻上,由懷裡取出一隻錦囊,落寞地喃喃道。「阿娘,你說我回醉花塢好嗎?」

  她的娘親來自臨縣的釀酒世家,下嫁宋育後便離開故鄉,極少再釀酒。

  在宋鴻珞年紀尚小時,宋夫人偶爾會抱著女兒,細細訴說關於她在「醉花塢」釀酒的點滴。

  她總對著女兒說,陽光眷戀地灑落在樸實的小山村,因此小山村裡迎春的花兒四季綻放。小山村的風裡除了清新的花香、青草香,還飄浮著醉人的酒香,讓平凡的「醉花塢」都顯得不平凡了。

  對宋夫人及宋鴻珞而言,那樣悠然自在的小山村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直至她病逝,都沒有機會再回到「醉花塢」。

  因此臨終前,宋夫人交給了女兒一隻錦囊,要她隨身帶著。

  就如同所有能夠救命的錦囊一般,她對女兒說,若非緊要關頭,千萬不要打開錦囊。

  「野花春地放,寸酒透瓶香,花塢醉陶然,春三釀長思……若非緊要關頭,不要打開錦囊……」宋鴻珞白嫩的指尖輕輕撫著錦囊上繡的字,喃喃念著。「阿娘,你覺得此刻是緊要關頭嗎?」

  她閉起眼,輕輕把錦囊攢在胸前,試著平息心頭過度紊亂的思緒,片刻後,當她再度睜開清澈如水的杏眸時,心底已有了答案。

  ***

  隔天清晨,和暖秋陽灑落了一地金燦,與窗外層層楓葉的紅相互輝映成一片美景只。

  宋育甫換上一襲乾淨的衣衫,神清氣爽地準備前往梧桐縣西郊的晉懷湖,主持「酌品宴」的開典儀式。

  就在此時,一抹急如星火的喊叫聲打破了這分寧靜。

  「大人、大人,不好了!」

  宋育蹙起眉頭,好心情稍稍受了影響,他沉聲問著。「發生什麼事了?」

  宋鴻珞的貼身婢女筱紅眼見大人繃著張臉,即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氣壓根未喘足,也得連忙回道:「小姐她、她……」

  見筱紅「她」個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宋育一臉鐵青地問。「快說!小姐怎麼了?」

  筱紅喘不過氣、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得先把握在手中的信遞給大人後,才緩緩說道:「小姐她、她、她……留書……離家了。」

  一股寒意由宋育的腳底竄至頭頂,他驚愕地接過婢女遞來的留書,鐵青著臉大聲喝道:「什麼?留書離家!」

  「筱紅一早進屋子要伺候小姐梳洗,就不見小姐人影了。」她哽咽著,唯唯諾諾地道。

  「走了?這該死的丫頭,竟然就這麼給我走了?」宋育聞言,氣憤難平地在房內不斷踱步打轉。

  「大人,您要不要看看小姐信裡說什麼?會不會有什麼苦衷……」終於平撫紊亂的氣息,筱紅憂心忡忡地問。

  「不看、不看!」宋育氣得一把將信揉掉。

  「小姐沒出過遠門吶!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兒,那可怎麼辦才好……」一些恐怖的畫面在筱紅腦中掠過,光是想著,她就已經膽顫心驚。

  頓時氣氛緊繃。

  宋育臉色倏地發白,嘴上儘是逞強的低咆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大人……」可憐兮兮地揀回大人揉掉的信,筱紅盡忠職守地再次把皺成一團的書信遞給宋育。「大人若真不理睬小姐,小姐好可憐啊。」

  宋育不以為然地挑眉,心不甘情不願地攤開信──

  阿爹,女兒心情鬱結,若不出外散散心,恐抑鬱成疾,勿憂、勿尋、勿擾!

  不孝女 珞兒 上

  瞬間宋育如震雷般的怒吼聲,在寧靜的房裡爆開。「該死、該死!你也知道自己不孝。」

  瞧見宋育大發雷霆,筱紅小心翼翼地問。「大人,那要派人尋小姐嗎?」

  「你沒瞧見是不是?你家小姐可神氣了,她說勿憂、勿尋、勿擾!還尋什麼?不用尋!這般任性妄為,我倒要瞧瞧她能在外頭賭氣多久。」

  若宋鴻珞此刻出現在他眼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當場掐死這不孝女,偏偏女兒早已開溜,迫得火冒三丈的宋育,滿腔怒火無處可發。

  筱紅噤聲,抿了抿唇,不敢再說半句話。

  她想,此刻若有人不知死活地惹上大人,必定慘遭池魚之殃。

  ***

  秋高氣爽,酒香飄千里,梧桐縣的「酌品宴」在梧桐縣西郊的晉懷湖畔熱鬧舉行著。

  楓林裡枯葉紛飛,遠眺湖畔,整片白色蘆花帶著瑟然秋意,頗有白居易詩裡「林間暖酒燒紅葉」的意境。

  晌午後,紅楓樹下鋪著精緻的席墊,宋育手拿火鉗撥動著眼前的爐火,準備溫酒,一旁熟悉宋育之人見他準備溫酒,無不引領期盼著。

  「想不到此回有幸喝到宋大人溫的酒。」

  長年居住在梧桐縣的百姓都知曉,宋知縣的妻子來自臨縣的釀酒世家,除了擅長釀酒外,更擅溫酒,宋知縣這一手溫酒的好功夫便是得自妻子真傳。

  「趁今天這個機會,自然要喝個不醉不歸。」宋育皮笑肉不笑地悶聲開口,一想起閨女留書出走,他品酒的好興致減了泰半,不過卻也為他找了個飲酒解愁的借口。

  眾人點頭如搗蒜地應和著,期待的目光皆落在宋育熟稔的溫酒手法中。

  平時宋育溫酒的方法甚多,有時用銅斝(注一)、有時用溫酒注子,花樣多變,溫出的酒皆堪稱一絕。

  就在眾人專注於溫酒之際,一身頹廢隨性的袁浪行信步穿過紅楓林,加入乘興酣飲的行列。

  他的腳步一落定,耳底便落入宋育侃侃而談的語調。「這暖酒講求的是火候、溫度與時間,溫過的酒口感更圓潤豐富;然而溫得過久,酒香蒸溢,便獨留下酒的辛辣味兒。火候不同,口感也不同,大家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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