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甘哪阿勇一咧人,咽別人搬來這住呀!」
「那啊安捏……」如果那間房子從頭到尾只有阿勇住過,藍立雍也沒來過這個村,那他人呢?
人間蒸發?還是……她根本就找錯地方了?
不就是一個簡單的尋人任務嗎?怎麼變得這麼複雜啊!
「我先來定,要緊來去送飯……」
「阿桑,我尬你去。」她快走去見阿勇,搞不好他知道藍立雍的下落。
「好啊,作伙走才有伴。」歐巴桑熱情地自我介紹。「人攏叫我阿水嬸,你叫啥咪名?」
「我叫做任書穎。」
「認輸贏?」阿水嬸聽了哈哈大笑。「哪有人叫這款名?哈哈……」
任書穎從小被取笑習慣,不以為意,汗流浹背地跟著阿水嬸的步伐,爬到一個山坳處,看到兩個男人正在菜田里工作,其中一個人的個頭非常高,雖然隔著一大段距離,仍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就是阿勇?
跟她想像中的「阿勇」完全不一樣,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老啊、阿勇啊,緊來呷飯……」阿水嬸使出獅吼神功,叫喚五百公尺外的兩人。
「好,來呀啦!」阿水伯的嗓門也不遑多讓,吼完後,轉頭招呼阿勇,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上田埂。
阿水伯快步走來,阿勇則是緩步在後頭跟著,步伐大而穩,氣勢十足。
隨著阿勇越走越近,任書穎感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逐漸逼近,她的心竟然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亂跳,不像是害怕,更類似期待的奇異心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
另一個讓她覺得詭異的是,她很確定自己沒見過他,卻覺得他似曾相識,彷彿在哪兒見過,非常眼熟。
他的頭髮像是被狗啃過,長短不齊,丑不拉嘰的。臉上留有幾天沒刮的鬍渣,只看出他有兩道濃眉、單眼皮的雙眼,其餘長相則看不清。穿著破破舊舊的T恤、牛仔褲,整個人邋遢到不像樣,但他看起來卻沒有絲毫不自在和彆扭,與生俱來的迫人氣勢彷彿是個王。
這個阿勇絕對不是一般的山林農夫,他不簡單!
阿水嬸沒發現任書穎的不對勁,快手快腳地從提袋裡拿出兩個鐵盒便當,小的給阿水伯,大的交給阿勇。
「都謝。」阿勇拿著便當,輕聲道謝後,視若無睹地越過任書穎,找個陰涼處坐下,打開餐盒,大口吃著飯菜。
任書穎的注意力不自主地隨著阿勇移動,連她都沒察覺自己的視線簡直是黏在他身上。
「啊?這咧水姑娘啊是誰人?不曾看過捏。」阿水伯拿著便當,好奇地盯著任書穎猛看。
「找……對厚……」阿水嬸後知後覺地轉頭詢問。「輸贏,你要找啊彼咧人叫啥咪名?」
「我要來找一個叫做藍立雍啊人,利甘有昕過?」任書穎趕緊說出目的。
阿勇的手明雖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速度進食,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有發現他那一瞬間的遲疑。
「咽咧……」阿水伯想了一下,搖搖頭,然後拿著便當走過去坐在阿勇旁邊,探頭看到阿勇便當裡的大雞腿後,煞有其事地抱怨。
「阿勇,阿水嬸對你比對我卡好捏。」嘴裡抱怨,眼裡卻是充滿笑意。
阿水伯的一雙子女都在台北工作,他年紀大了,田里的工作太粗重,這幾年多虧有阿勇幫忙。
阿勇雖然才下鄉,剛開始什麼農事都不會,笨手笨腳的,但幸虧他很聰明,只要教過一次就能學會,而且只要提供三餐給他,又不需要給工錢,現下是他最得力的幫手。
看著依舊保持沉默的阿勇,任書穎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雖然覺得不可能,這個念頭卻像是生了根,在她腦裡徘徊不去。
她直直地瞪著阿勇,脫口而出——
「你是藍立雍嗎?」
阿勇聽若未聞,不發一語地繼續吃飯,沒兩、三下,一個大便當已吃光光。他起身逕自走回田里工作,看都沒看任書穎一眼。
「喂!」任書穎瞪著他的背影,氣到說不出話來。
吼……這個人可以再踐一點!
「麥生氣,阿勇兜是這款個性啦!」阿水嬸拍拍她的肩安撫。「咽愛講話,暗思郭人麥丑。」
「阿水嬸啊,你講這幾年只有阿勇一個外地人來這哩村,對某?」那個詭異的念頭一直在她腦裡盤桓下去,越想可能性越高。
阿勇應該就是藍立雍!
打從一開始,她就將「阿勇」完全屏除在外,因為她一心想找「藍立雍」而不是聳聳的「阿勇」,因而忽略了諧音的關聯性,壓根兒沒考慮「阿勇」就是「藍立雍」的可能性。
直到剛剛,她才猛地發現「勇」的台語發音跟「雍」很像,而且從頭到尾只有阿勇一個外地人住過那間房子,也許打從一開始就是阿水嬸聽錯、叫錯,他也就一直任由阿水嬸喊錯,才會讓她到現在才覺悟這個明最的事實。
「你問這要衝啥?」阿水伯的個性比較謹慎,搶先老婆一步,先問清楚再說。
「我要找啊彼個人已經離家出走四年,歷裡存老北老母和一個小漢囡仔,伊的父母和囡仔攏就思念伊欽。」
「原來是阿捏喔……」感情充沛的阿水嬸聽了後深深被打動。「放老北老母和小漢囡仔在厝裡,離家出走,這個男人金噍應該啊捏!」
「你那啊找來到這?」阿水伯繼續盤問。
「伊父母給我這張地圖和地址。」任書穎拿出手繪地圖。「他們三年前來找過伊,有找到人,阿不過伊咽要回去。」
「啊!」阿水嬸突然大叫一聲。「對厚,三年前有一台就大台欺黑頭車來過村裡,我呀擱有印象!」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住的都是貧窮的農戶,沒見過那種黑頭車。
任書穎急急追問。「你甘呀有印象,他們是來找啥人啊?」那個人一定就是藍立雍。
「當然嘛有印象,他們是來找阿勇啦!」
「阿勇果然就是藍立雍!」她的直覺是對的!
難怪他有不怒而威的威儀、踐到氣人的臭脾氣,還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有如王者駕臨般的氣勢。
藍立雍,終於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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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就是藍立雍,別想說謊否認。」嬌小的她站在他面前張開雙手,不讓他過,有如齜牙咧嘴的馬爾濟斯,對上冷靜威武的德國狼犬,畫面看起來有些可笑。
確定他就是藍立雍後,任書穎不敢離開半步,就怕他落跑。婉拒阿水嬸請她一起回家等的熱情邀約,拿出早上沒吃完的麵包充當午餐,就連廁所都不敢去上,一直在田邊守著,直到他忙完農事,她才走上前逮人。
「我從不說謊。」他居高臨下,冷瞥她一眼,眼神充滿不屑,總算給了回應。
幾年前,他只要一個瞪眼,就能讓囂張的彪形大漢不由自主地垂下頭,現在是怎樣,竟然被一個身高不到他肩膀、乳臭未乾的小矮個兒大小聲?
是他這幾年變得慈眉善目了些,還是她眼睛長在腳底?
「那好,你是藍立雍沒錯吧?」她一心只想將人帶回台北交差,完全沒被他驚人的氣勢嚇到。
「……」還是沒給正面回答,只是態度明顯昭示自己正是藍立雍本人。
「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談談?」他應該不願意在阿水伯面前談論私事。
「你是誰?」連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還談什麼?
「我是任書穎,是你女兒安安的保母。我為了你的女兒和父母來找你,希望你跟我回台北。」她直接將話挑明了說。
「我不會回去。」他冷聲拒絕。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是以父母和安安的名義來找他,但他認定了她別有所圖,安安和父母只是一個借口。
有了張佳楓的經驗後,他才不相信一個年輕女子翻山越嶺來找他,純粹只是為了成全別人,而不是為了她自己。
他不信。
她應該是某個拜金女子,從他父母口中得知了他的下落,所以藉故來接近他的。
「啊……阿勇,你尬伊島島啊講,我先來轉。」憨厚的阿水伯背起農具,拍拍他的肩,駝著背慢慢走回家。
「我們要在這裡說,還是回你住的地方?」面對整整高自己一個頭、氣勢驚人的藍立雍,一心想逮人回去交差的任書穎完全沒在怕。
他深深看她一眼,看得她頭皮隱隱發麻,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會被就地正法之際,他突然轉身往前走。
「啊?」雖然搞不清楚他想做什麼,她還是快步跟上,不放心地問:「你不會連夜落跑吧?」
兩道殺人的目光立刻直射在她身上,她很「識相」地裝出一臉無辜,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說,你該不會連夜跟我回家吧?」
她很有正義感也很勇敢,但絕不愚蠢,看人臉色是基本的求生本能,否則她絕對活不到二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