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目光跟花舫裡那些公子少爺的眼神彷彿相似,但又不同,那精亮的神采似是對她的某種渴望和喜愛,眸色卻是不同以往的溫和……
水沐鈴心中一驚,漸而有些慌,她怎會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端木聖不刺傷她就已經是大慈大悲了。她忽然上前一步,端木聖還以為要怎麼著,豈料她只是將掃帚一橫,淡語道:「二公子,請抬腳。」
端木聖破天荒一陣錯愕,隨即感到好笑。
此時一名男僕小跑步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端木聖眉梢一揚,揮手遣退男僕,愜意的氛圍收斂了幾分。
「不用掃了,下去準備茶水,有客人到。」
水沐鈴禁不住一陣憤懣委屈,她何時當過奉茶丫鬟?饒是在花舫也是豐衣足食的養著,誰也不敢讓姑娘們動手幹活。
被他強壓在這兒,倒真成了奴才了。水沐鈴抓緊手中的掃帚,再不願意也只得暫時忍耐,就當是……重新開始需要付出的代價吧。
她轉身離開,才行幾步便看見迎面急匆匆走來一人,熟悉的錦衣裝扮,讓她眉心不自覺一蹙,心中浮起不愉快的回憶。她認得這人,是歸屬東宮太子黨的禁軍千侯,東宮雖已是頹敗之勢,但見著此人心裡仍舊糾結。
他怎麼會來這裡?端木聖為何還跟這些人有聯繫?太子都已經被貶,這些人還聚在一起做什麼?想對公主跟二皇子不利嗎?
水沐鈴突感心中一陣驚顫,離開前公主曾挽留她,明知這是公主對她寄予信任的好意,但自己還是選擇離開。如此便是決心置身事外,再也不願牽涉其中,可一瞧見這些人的鬼祟行為,便不由自主緊張擔憂起來。
到底是何事呢?水沐鈴微垂首,腳下步子放慢,跟千侯擦肩而過。
千侯經過她身邊時本沒多加注意,只因她一副丫鬟的尋常打扮,又低著頭看不清樣貌;可錯身過後,腦子猛然開竅,轉頭脫口而出。
「你是……」水沐鈴腳下一僵,頓住腳步,卻仍舊背對著沒有回頭。
那千候也真是好眼力,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驚愕萬分地看向沒什麼表情的端木聖。「她是水沐鈴?!你真的把她弄到手了?!」
此話一出,不僅水沐鈴心中升起厭惡感,對他為何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怪異;連端木聖的眼神也瞬間凌厲起來,瞥了千侯一眼。
可是那千侯大概是美色當前太過興奮,竟沒察覺二公子的不悅,仍舊興致勃勃地說:「眾人一定想不到,遍尋不著的第一美人,竟然在江湖第一世家的端木莊。」千侯說完又笑得春心蕩漾,看向端木聖。
「二公子可是將這美人給包下了?花了天價吧!二公子可否透露?也讓我等心裡有所準備。」
「天價?」聲音逸出口,是含著三分質疑七分清冷,端木聖雙手合攏,指腹輕輕摩挲,斂下的眼中閃過鄙棄譏諷的眸光。
「本公子肯買,她還不見得肯賣呢,是不是?水姑娘。」眸眼輕抬,視線落在那道微顫的背影上。她顫動的幅度很小,似乎已盡力抑制,但每一顫都狠狠砸在心上,終究還是無法置若罔聞。
她的雙眼緊緊一閉,袖中的手掌緊握成拳頭,指尖在手心刻下痕跡。
「奴婢先行告退。」水沐鈴頭也不回,語畢疾步走出。
哼……這會兒她倒寧願自稱奴婢了。端木聖又將身子散在椅中,半瞄著千侯。
「這是……」千候感到詫異,這二公子跟美人之間,怎麼有股不尋常的煙硝 味?
「本公子的奴婢,千侯有何見教?」
「奴婢?」千侯驚得大嘴可塞下一個大鴨蛋!立刻察覺端木聖浮出明顯不悅的表情。
「本公子的奴婢怎麼了?」
「二公子別惱,我只是沒想到,依先前公子對水姑娘感興趣的程度,早該佔為己有,沒想到……」千方百計想要得到,不就是一時貪戀這絕頂的美色,難道不是?不然怎耐得住性子?
「本公子喜愛美麗的東西,可也不是急色之人,何況你以為水沐鈴是可以任意擺佈的東西?」穩坐第一紅牌的寶座,長久以來只聽王孫公子們對她的渴望,沒聽說有誰真正得到過,這隱藏在其中的手腕,並不簡單。
何況她還是驚瀾公主的一招暗棋,水沐鈴恐怕從未意識到,自己很了不得吧,他可是很看好她呢……端木聖一指按在腦側,笑得詭異。
「不過,收歸己有也是遲早的事。」
「看來我等是沒有機會親睹美人的丰姿了。」千侯好生惋惜啊!
「機會?」他哼笑一聲。「早就斷絕了。」
千侯一陣尷尬,假意咳嗽兩聲掩飾過去,雖然早就知道端木聖說話難聽不留情面,但聽在耳中難免刺耳。
「到莊上來有事嗎?」
「喔,是,我已將公子的意思轉告左丞司大人,大人聽了很高興,並且說很欣賞公子的才能。」
「左丞司大人是明眼人,清楚什麼有利什麼無用。」端木聖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的瞄了院子入口一眼。
笨蛋,要偷聽還不把身子給藏好!影兒都被太陽給曬出來了,還躲個什麼勁兒!端木聖眼中浮出一絲不屑,開口拉回千侯的注意力。
「千侯,往後有什麼事,差人稟告,約在外面,別有事沒事到莊上來。」
「為何?可是……」
「最近莊主脾氣大著呢,可是看你我這等人極不順眼,你若不想下次被莊主揮劍趕走,就識趣點少來。」
「端木莊主……能否勸說他也歸順左丞司大人?」
「你在說天方夜譚吧?」端木聖嘲弄的彎起唇角。「人家可是正直得不得了的大莊主,不屑跟小人為伍。」
還不出來?她是想被人發現揪出來才高興是不是?
「是……」千侯皺著眉點了點頭,卻在瞧見端著茶走過來的水沐鈴時,眉飛色舞起來。
「大人請用茶。」水沐鈴不卑不亢的將一杯茶奉到他手上,立刻轉向另外一邊。雙手緊握住托盤的兩角,但盤中的茶杯卻叮叮噹噹的連續作響,連帶著幾滴茶水也灑出來,她仍舊一臉平靜的樣子。
端木聖來了興致,有趣的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走來的腳步看來堅定,但緊抿的小嘴,僵硬的臉部線條,和那雙快要將他淹死的水眸,洩露了對他的怨恨。水沐鈴定定的立在他跟前,靜默了一會兒,才彷若下了什麼決心,將茶水遞到他跟前。
「二公子,請用茶。」親手將茶水端出,捧在指尖遞給他,她好想,好想……就這麼惡意的將微燙的茶水潑到他身上!心有所動,手指便隨著起伏,眼看杯子在自己的指尖傾斜,就要這樣潑出去,她的心臟猛然加快!
可是……
「燙了點兒。」端木聖將杯就口,抿了抿茶水,肆意囂張的下了評語。
水沐鈴呆呆的盯著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還留有一片餘溫,是誰的?他的?那一瞬間如影般浮掠過的手,快速抄起她掌中已歪斜的茶杯,不費吹灰之力就帶了過去。
他看她的眼神,含著戲謔的笑意,似乎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似乎在說:想跟他鬥,多練兩年吧。水沐鈴原本緊張的心情頓時被一腔怒氣填滿。這個可惡可恨到極點的壞男人!
「千侯,沒別的事,就請自便了。」端木聖有些不太客氣的趕起客人來。
「喔?是,那我就先告辭了。」千侯心中極為納悶,深覺不對勁,這兩人之間肯定有什麼事兒,可端木聖不讓他留,他也無法再探到什麼。
千侯一步三回頭,似乎對水沐鈴還戀戀不捨;身影才消失,端木聖便從椅子中騰身而起,速度快得嚇了她一跳!
「偷聽很好玩吧?可有探聽到什麼秘密?」他突然站起來,使得她來不及避開,兩人挨得極近,幾乎就要臉貼臉了。
水沐鈴本是氣惱,一聽他這話又有幾分慌亂,原來自己一舉一動都沒逃過他的視線。「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二公子難道有什麼事是害怕別人探聽的?」他跟東宮餘黨攪和在一起,想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唷,這時候倒勇敢堅毅起來了,怎麼?懷疑本公子會對那公主皇子不利,你就緊張起來了?還想將那茶水潑在本公子身上?」
他逼近她的面容,俊臉上邪魅的氣息在擴大。
「沒有!」水沐鈴急聲反駁,卻難免心虛,更是被他詭譎幻變的目光盯得心慌意亂。「是你屢次侮辱、刺傷我,我才會……」
水沐鈴忽然屏住呼吸住了口,只因端木聖一掌罩上她的臉,漸而用一根手指從眉心往下,輕柔的描繪著她的眉眼。
「侮辱?因為本公子說,想買你還不肯賣?」
不知是被他陰柔的聲音所刺激,還是被他溫和的動作迷惑,水沐鈴長久以來所築起的心牆,開始產生被無情摧毀的絕望感。頓時鼻頭一酸,心中抑制不了無邊的苦澀蔓延,和面對他的難堪,剎那間便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