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多也有銀子多的煩惱,她為了盤帳常常忙到三更半夜,尤其是每半年一次的報帳時,那更是別想沾床,算到天亮也不見得能算完,她算得連手臂都酸得舉不高。
於是她教導年紀漸長的淺草算帳、盤點,想將她調教成理帳高手,雖然成效還不大,但多少有了個能讓她喘口氣的幫手。
她的忙碌孩子們全看在眼裡,雋哥兒睡到一半起床見到娘的屋子還亮著燈,小小年紀的他十分心疼娘親,希望能快快長大,好為娘親分擔。
人手不足,皇甫婉容又讓夜嬤嬤買人,丫頭四名,打雜的婆子兩名,佃農多了二十戶,莊子四周加蓋了五寸厚、六尺高的磚牆,牆頭上鋪上倒勾和破碗片,防賊。
當初的小莊子擴充了一倍大,多了三座院子和一整排下人房,以及兩座穀倉,院子裡種著四季花卉和果樹。
人一發達了,窮親貴戚都來了。
謝氏姑侄一曉得長媳居然買地蓋屋,賊心不改的兩人又想仗著身份來欺負人,她們眼紅皇甫婉容的莊子和幾百畝土地,想要不花一文錢地奪過來。
可惜今非昔比了,如今的皇甫婉容可不是好惹的主兒,她一句「丈夫已死,準備再嫁」,便將她們派來的人趕出去,還用媳婦的嫁妝屬於媳婦的私產,夫家不得收歸私有,而且是「前」夫家。
這個「前」字用得很好,把一向把持後院大權的謝氏氣到快吐血,明明是他們趙府趕出去的棄婦,這會兒竟然過得有滋有味,一點不覺得羞恥還打算二嫁,徹底擺脫趙府。
謝氏氣得直喊「逆媳」,可是人家不痛不癢,當初是她說人家不貞,等不及繼子百日便將懷著身孕的長媳以及嫡長孫給掃地出門,這會兒她有什麼臉面不讓人家嫁?
棄婦又如何,是趙府不讓她為夫守節,她再覓良緣也是理所當然,夫家的婆婆逼出來的。
這一回皇甫婉容進城是準備買座四進宅子,雋哥兒雖請了先生啟蒙,但越來越大了,也得要到私塾讀書了,莊子離城裡太遠,往返多有不便,還是住近點便利些。
「娘,我可以再吃一碗桂花湯圓嗎?」
「不行,吃多了肚脹,你又要鬧肚疼了。」妹妹越來越胖,他都快抱不動了,要減點肉。
不等皇甫婉容開口,頂樑柱雋哥兒聲音一揚,一板一眼的教訓妹妹不可貪嘴,吃得多了可是會害自己難受。
「可是哥哥,桂花湯圓真的很好吃,我再吃……呃,兩口就好。」嬌軟軟的小女娃為難的比出兩根細白小指。
「吃兩口也要買一碗,娘賺錢很辛苦,不能浪費,吃剩下的要給誰吃?」妹妹真是太不懂事了。
「可以給……給粉豆吃。」嫩筍似的小指頭指向一旁的丫頭。
當初買的一家四口姓周,周叔成了莊子上的管事,周嬸子管著廚房,一兒一女分別被兩個小主子亂取名字,當了小廝的男孩叫湯圓,好吃又好記,丫頭便叫粉豆,現在正一臉忍笑的站在瑩姐兒身後。
「小姐,奴婢不吃桂花湯圓。」
「很好吃的,為什麼不吃?」瑩姐兒有著找不到知音的沮喪,肉肉的小粉頰鼓起來了。
「因為奴婢不能吃自己的哥哥。」粉豆一說完,朝憋笑憋得臉發紫的湯圓哥哥看了一眼。
「嗄?!」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瑩姐兒聽不懂,她一臉茫然地看看娘,又轉頭一瞧笑得捧腹的哥哥。
「娘,他們在笑什麼?」壞人,她要生氣了。
皇甫婉容笑著抱起女兒,覺得手沉又放下。「粉豆的哥哥叫湯圓,她吃了你吃剩下的桂花湯圓,不就是把她哥哥也吃下肚,所以她不吃湯圓,表示她是個很敬愛哥哥的妹妹。」
「娘,哥哥壞,他笑我,你打他。」哥哥不是好哥哥,欺負人,就數他笑得最大聲,好討厭。
笑完之後的雋哥兒又擺出正經八百的樣子,雙手背於後,好不穩重,一張秀逸小臉板得很老成。
「哥哥只是笑又沒有做壞事,怎麼可以打他,你是妹妹不能仗著年紀小使小性子,那就不是好妹妹。」她寵孩子,但不會毫無節制的寵溺,該教的時候她還是會開口。
瑩姐兒扁著嘴,很不開心。
驀地,一隻瑩潤小手伸過來,輕勾她小指頭。
「妹妹,我不是笑你,我笑的是粉豆。」妹妹要哄著,不然她一鬧起脾氣,今兒個就沒得玩。
「真的是笑粉豆不是我?」小女孩嬌憨的神情很可人,白白嫩嫩的肉包子臉叫人想狠啃一口。
「真的,哥哥最疼妹妹了,我保護你。」
小哥哥嘴很甜,把妹妹哄得眉開眼笑,忘了在生什麼氣。
「嗯,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歡哥哥了。」小女孩的「最」有好幾十個,當不得真。
看到兩兄妹粘粘蹭蹭的抱在一起互相磨著臉,好笑又好氣的皇甫婉容當個壞心人,將兩人分開,「那娘呢?」
「也最喜歡娘了。」瑩姐兒嗓音軟糯的撒嬌。
「小馬屁精。」她往女兒鼻頭一彈。
「我不是馬屁精,我是瑩姐兒,娘喊錯了。」她本來就最喜歡娘,最喜歡哥哥了,又沒有說錯。
「好、好,你是娘的香玉墜子,娘要把你戴在身上帶著走。」
正說著,她眼角瞟見兒子大概是被對面賣些小玩意的攤子吸引住目光,目不轉睛的往對街走去,心裡突然有股不安的騷動。
「小心,孩子——」
突地,一輛堆滿柴火的板車從某戶鋪子的後門推出,沒注意到的雋哥兒正要迎面撞上,危急之際,一隻黝黑的大手及時將他拉開。
看到比他身量還高的板車從面前擦身而過,回過神來的雋哥兒這才有些後怕,倏地眼眶泛紅。
「小鬼,走路要看路,要不然怎麼死的都不曉得……哎呀呀!沈老二,你幹什麼……」
居然拎他的後領。
「他還是個孩子。」準是嚇壞了。
「你幾時多了悲天憫人的慈悲心,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就在街上討生活了。」駱青一點也不介意讓人知道他當過乞兒,沒有當時的看盡白眼、忍饑受凍,怎會有今日的他?
「他不是你。」看得出這孩子出身不錯,錦衣玉食供著才養得出清亮無塵的澄眸。
是說他沒他好命嗎?人一出生便有雲泥之別,脾氣爆的駱青不快的輕推雋哥兒一下。
「喂!小子,你爹娘呢?」
但他的一下對沒練過武的孩子來說,那已經是惡意的重推,習武者的手勁重,他的手還沒收回,雋哥兒重重的跌坐在地,手肘、手腕和手心都擦傷了,微沁出血來。
這一突發狀況讓同行的幾名大漢都看傻眼,他們有些無語,這到底是救人還是欺負小孩?
「小少爺……」湯圓一臉慌張的扶起忍著不哭的小主子。
皇甫婉容開口道:「我就是他娘,小婦人有禮了。」先禮後兵。
「娘……」雋哥兒眼中蓄著淚。
皇甫婉容朝兒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見他手上的血跡,明媚水眸瞇了瞇。「自個兒爬起來。」
「……是,娘。」雋哥兒也很倔氣,推開湯圓的攙扶,抱著擦破皮的手慢慢起身。
「你是我們家的頂樑柱,可不能哭。」這孩子沒有爹,他必須比一般孩子更堅強,更能耐得住打擊。
她能教他的是人不能有依賴心,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他雖有祖父卻像沒有,而壞了心腸的祖母容不下他。
「是。」他大聲一應,模樣堅毅的叫人心疼。
「哥哥,你疼不疼?」瑩姐兒軟糯的嗓音帶著泣音。
「不疼,哥哥不疼。」他的袖口被血染髒了,所以他捉起湯圓的袖子往臉上一抹,抹去眼中的淚水。
小男孩的故作勇敢,小女孩對兄長的心疼,這一幕兄妹情深落在駱青等人的眼中,有些動容和尷尬。
尤其是救人的冷逸男子,他在看見雋哥兒強忍淚水的神情,心口不自覺的一抽,鈍痛,他有種衝動想抱起雋哥兒,摟在懷中細細呵護,保證雋哥兒不會再受任何傷害。
「原本我是該謝謝你們的,要是沒有這位壯士出手,小兒怕是會受到難以承受的傷勢,可是事情一碼歸一碼,請問這個吃了大力丸的兄弟,小兒與你無冤無仇吧?何須在他的身上施展你舉世無雙的大力功。」再多出點力,孩子的命就沒了。
第四章 荷包賺滿滿(2)
皇甫婉容很護崽,將一雙稚幼的兒女往身後推,她身側是剛買來不到一年的丫頭明煙、明霞。
淺草被她留在莊子上去理帳了,若是淺草在的話,便能一眼就能認出被人稱沈老二的男子是誰。
「我又不是有心的,誰叫他那麼不禁推……」這小鬼太弱小了吧,風一吹就倒,他不過輕輕一推。
「駱老七,你話多了。」沈見山瞧了瞧他樹幹一般粗的臂膀,再一睨小男娃細白的小胳臂,不言可喻。
小雞撞水牛,可想而知只有被踩扁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