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著,吵著,公主及笄了,要物色駙馬,偏偏此時突厥大軍在邊境打了一仗,燒殺擄掠了十幾個村落,被守關將士打了回去還大言不慚,說要是不送公主來和親便要再開打。
朝廷鬧成一片,主和、主戰的文官武將鬧得不可開交,那時候的枕頭風非常中用,孟婕妤的一番枕邊細語下,身心得到大滿足的皇帝便下令豐玉公主和親突厥。
聖意已下,豐玉公主不管如何哭吵,甚至鬧到聖駕前,還是改不了和親的命運,此行已定。
無法改變聖意的公主,性格變得更蠻橫了,痛恨起身邊的每一個人,連無力挽回的蘭妃也成為她痛恨的對象,她一個人不好過,便要所有人跟她一樣不好過,一起毀滅。
那時凌翎已經訂親了,再三個月就要成親,她的未婚夫是她自小就認識的寧將軍之子寧玉晟,年十八,大她三歲,青梅竹馬的兩人打小感情就好,情意切切的如同一個人。
要嫁到茹毛飲血的突厥,公主可是見不得人好,她一看到眼染喜色的凌翎,不樂意了,竟然以死相脅,既是伴讀也該是陪嫁,她要皇上封凌翎為女史,陪同嫁至一片荒涼的關外,否則寧死不嫁。
凌府滿門一聽聞,驚得大駭,凌家父子還在金鑾殿跪上一整天,請聖上收回成命,但是皇上一句——朕的女兒嫁人,愛卿的女兒陪不得嗎?要不要朕把皇位讓出來。
凌府不敢求了,再求便是逆上。
不過他們還是走了路子,請太子出面求情,看在太子的面子,皇上同意三年後可歸。
凌府進宮謝恩。
只是此舉又激怒了豐玉公主,她另有打算。
適時,寧將軍母喪,寧玉晟也得守三年孝,所以婚期往後延三年也是可行的,待出了孝期再議婚。
然而三年後,凌府長子前往突厥接人時,已為突厥王妃的豐玉公主怎麼也不肯放人,還冷誚的說:「人是不可能給你,但是要屍體簡單,本妃陪送上好的楠木棺材一口。」
凌雲峰是被突厥士兵驅逐的,揚言王妃有令——再入突厥地界刖其雙足,不得全身而退。
凌家人被趕走一事,事隔三日才傳到凌翎耳中,她氣不過的找公主理論,為此還和公主鬧得不愉快,差點也害其他女史、女官受到牽連,被送給草原上驍勇善戰的勇士。
「我都回不去,你憑什麼回去?」
豐玉公主憤怒的大吼,凌翎無聲的落淚。
最後兩人各退一步,妥協,以十年為限,在十年期滿後凌翎可以逕自離去,但是在這期限內,公主要她做什麼她都得做,不得有任何違逆,她是公主的錢袋子和萬能女史。
凌翎撈錢的本事無人能出其右,她仗著公主的勢開採寶石,並大量搜購皮毛和藥材,差人運往京城兜售,再讓人以公主之名運來鹽和江南的茶葉、布匹,賣給突厥人。
她兩相得利,經手的銀兩每年有數百萬之數。
可惜公主太會花錢了,一下子要建宮殿,一下子要蓋別院,嫌突厥什麼都缺,高價購買關內各項物事,還曾花費上百萬兩運冰,也曾為了想吃魚,不惜路途遙遠運來十尾武昌魚。
凌翎賺得多,花得也快,所以她無時無刻不想著攢錢的法子,她還得為自己存返鄉的路費。
誰知十年一到,豐玉公主懷著她第三個孩子,由於孩子過大,有性命之虞,此時此刻的凌翎根本走不開,她必須確保公主生產順利,母子平安才行,否則公主出事她也別想活命,還沒抵達家門便已人頭落地。
再說打小的情分加上十年的異鄉相處,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公主的孩子是凌翎看著出生的,他們喊她女史姑姑,當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這份情誼也就越彌足珍貴,凌翎像個姊姊般管著愛胡鬧的公主。
等到公主生下第三子,坐完月子,突厥爆發大規模的內戰,這下凌翎想走也走不了,到處在打仗。
打了好幾年終於平靜了,凌翎也已三十了,當年的青梅竹馬早娶妻生子,為人夫,為人父,她當下有種不知往哪去的茫然感,她不曉得還能不能做回那個單純的凌府千金?
但是她還是要回去,思鄉之情快將她折磨死了,她想爹,想娘,想十幾年不見的哥哥、弟弟。
公主來送行,賜了她一杯餞別酒,此後天南地北各一方,再也不相見,一路好走,不再思鄉。
凌翎一杯下肚後就沒再清醒,她被安置在楠木福棺中運回京。
原來到了最後,公主還是沒放過她。
第二章 這一世,初為人母(1)
「瑩姐兒,我們去看哥哥練字好不好?」
「好。」瑩姐兒嬌軟的一應。
凌翎抱起身子還很輕的瑩姐兒,鼻頭往她頸肩、胳肢窩蹭來蹭去,逗得她小小身子扭來扭去,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聽著小女娃甜糯的咯笑聲,凌翎覺得徬徨不已的心變得平靜許多,她不再是凌太傅之女、當權大臣的家眷,而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皇甫婉容,年幼的他們需要她。
莊子不大,院子只有二進,分了三小院和一處客房,另外是下人住的偏屋,母女倆只走了幾步路便到了兩明一暗的小院,明處的左間屋子做為書房,一個眉目清朗的小兒正十分專注的描紅。
「小姐……」
凌翎……不,凌翎這名字已隨著逝去的生命消失了,她該認命,真正把自己當作這具身子的主人。
皇甫婉容在唇上比出一指,做出噤聲的動作。
因為沒錢買不起小廝,淺草便暫時充當書僮,為小少爺鋪紙,研墨添茶。
「娘。」額上冒了點薄汗的雋哥兒見到娘親到來,歡喜的咧開嘴。
「娘吵到你了?」怎麼才練個字就滿頭大汗,他拿的是筆不是大刀。她笑著用帕子擦擦兒子額頭的汗。
他搖頭,模樣很是可愛。「沒吵到,我剛好寫完十個大字,娘你瞧瞧,看我寫得好不好?」
「好,娘瞅瞅。」她由不適應當娘,到如今的應得順口,心裡已接受是兩個娃兒的娘。
小孩子都是愛求表現的,當她看到兒子亮晶晶的雙眼瞅著她瞧,笑在心裡的她鼓勵的揉揉他的頭髮。
「嗯,以初學者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你再多用點心能寫得更好,等夜嬤嬤買了紙回來,娘教你識更多的字,我們也該念《三字經》啟蒙。」他的啟蒙已經晚上一、兩年。
在凌府,凌氏子孫約兩歲大就會背完《三字經》,三、四歲的孩子能寫一手好字,《百家姓》、《千字文》那是倒背如流,《朱子家訓》是最基本的課表,書閣內上萬本的藏書是府內子弟的必讀物,每人至少要看過一遍,不用熟記但要知其出處。
文人子弟重讀書,能知文識字,通達其中含意,不求文以立國,但求通情達理,腹有書香,修身持德。
「好,那我再練練,娘你再坐一會兒,淺草姊姊,給我娘上茶。」雋哥兒小大人似的吩咐丫頭做事。
「是的,小少爺。」
淺草笑著要斟茶,一張圓臉很有喜感,十三歲的她比同年齡的姑娘高挑,但不知是這些年缺糧少食的,就圓一張臉面,手腳和腰身細且修長,初見時有種不協調感。
臉圓的人應該是胖子,怎麼會瘦得像皮包骨呢?可是看久了也順眼,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甜,讓人忍不住跟著笑。
「不用了,我不渴,還有雋哥兒也別練了,再寫小手都要腫了,娘要教你一件事,凡事要適可而止,過與不及都不好。」皇甫婉容內在的凌翎一時半刻還改不了女史的作風,一開口免不了要說教。
不過求知心切的雋哥兒卻很喜歡這樣的教導,以前的娘根本不管他,他大字不識一個,現在的娘變得好好,會教他一筆一劃的寫字,還會告訴他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只是他有時候聽不太懂,要想很久很久。
兩人一個願意教,一個樂意學,相處起來比從前還像親母子。
「娘,不寫就寫不好。」他覺得他還可以再寫十個大字。
將女兒放在矮凳上,皇甫婉容攬過兒子,輕揉他微酸的小指頭,「是不是有酸麻酸麻的感覺?這就是該休息的警訊,要是再練下去,五根小手指就要腫起來了,隔天你會拿不住筆,別說十個大字了,你一個字也寫不了。」
「是這樣嗎?」他摸摸自己的手,真的像娘說的一按就酸酸的,他剛剛練字時完全感覺不到。
「要不要試試?」皇甫婉容指著攤開的白紙,讓他親自嘗試,有些事做過了方知箇中滋味。
「不要、不要,娘再揉揉,我手酸。」他搖頭搖得很快,露出小孩子才有的天真。
「就你命好,還要娘跟你揉手。」她取笑兒子的嬌氣,有緣當母子是一種福氣,她會多疼疼他。
雋哥兒一個勁的笑,直往娘親懷裡鑽。
一旁的淺草面上含笑,輕手輕腳的收拾筆墨,將書寫過的毛筆清洗乾淨,倒放在竹節做的筆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