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逸塵一凜,目光深幽的望著她。「你很聰明,不像小縣官家裡養出的閨閣千金。」她總是超乎他意料的敏銳,觀察細微。
「水田里養出的金鯉魚。」有水就能活。
她的意思是靈氣天長,無關父母,龍生九子也有拐瓜劣棗,一窩小雞裡出了只金雀有何稀奇。
「你倒是往臉上貼金,敢自稱金鯉魚。」百年都不見得出一隻,可遇不可求,非凡間物。
「你還沒說清楚他們去哪了?」想迴避問題?他做得可不成功,凌女史問案,水落石出。
看了妻子一眼,他微帶苦笑,「我讓他們去查我當年遇劫一事,總覺得太不尋常,我不放心。」
「查出來又如何?人為因素你也是無可奈何。」難道別人砍他一刀他還要砍回來?
「血債血償。」俊美臉龐冷得恍若手持雙刃的羅剎,刀上滴著血,風中帶著枉死者的嗚咽。
皇甫婉容驀地生寒,用力反握他的手。「你有兒有女,有家有妻室,你要敢將我們置於刀口上,我饒不了你。」
聞言,他看著她好久好久,久到她快不耐煩了他才幽幽一歎,「說我是麻煩,娶個聰慧過人的妻子才是麻煩,我在你面前無所遁形,你真是皇甫家的女兒嗎……」
你真是皇甫家的女兒嗎?這話問得她一陣心虛。
隨著歲月的流逝,在無人的管束下,屬於凌翎的性格益發鮮明,她總是不自覺的展現凌女史的傲氣與威儀,忘了皇甫婉容不是一品大官的女兒,出身不凡,而是小小的文官長女。
「如果我不是,你那紙休書也不必寫了,你我天水各一方,相忘煙水裡。」她狡獪一笑,趁機甩開他的手。
被她狐狸似的慧黠笑容所惑,趙逸塵怔了一怔,隨即目光皎如月的一睞眼。「休書你這輩子是拿不到,婉兒……」
直至九泉之下也要當連理枝。
「小姐,太太來了,正在廳堂等你。」夜嬤嬤走得有點喘,臉色因擔心而有些蒼白。
她怕又是來凌辱人的,這些年來,她一手帶大的小姐不知受了趙府多少氣,他們根本不把小姐當人看。
「太太?」誰呀?
快活日子過久了,皇甫婉容一時沒想起夜嬤嬤口中的太太指的是何人。
「你婆母。」趙逸塵站在妻子身後,小聲的提醒。
「啊,是她呀!」終於來了。
「怕嗎?」他輕撫她細眉。
皇甫婉容率性地把頭一仰。「是她該怕我吧!開到荼蘼花事了,她老了,而我芳華正盛。」
憑她會鬥不過一個後宅婦人?氣死她都有可能。
看她面容溢彩,瞳眸清澈有神,趙逸塵心中生起一股憐惜。「是呀!我們有本錢跟她耗。」
耗死她。
兩人四目相對,互視的眸光中暗暗流動的情愫牽扯著。
這一刻,他們像一對真正的夫妻,榮辱共存。
「怎麼,還要我這做長輩的等你們不成?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能拖多久,沒能享兒孫福先受兒孫氣。」
趙逸塵、皇甫婉容一前一後走進改建後的莊子正廳,兩人還未開口請安,堂上正位已傳來似怨似責的老婦嗓音。
「骨頭老了就別隨意走動,要是折了、裂了,還不是得不償失,人一上年紀受了傷可不容易好,再來個風寒什麼的,說不定命就沒了,您得先備好上等棺木,省得措手不及。」
閻王老爺專收缺德貨,刀山劍海跟油鍋等著惡人來。
「你……你反了,敢這麼對我說話,你忘了你是趙府的媳婦嗎?對著婆婆也敢不恭不敬。」是誰給她長了肥膽,對婆婆的口氣一副忤逆樣。
謝氏精銳的雙眼看向皇甫婉容身側的趙逸塵,銳利的眸光一閃冷意和厭惡,有丈夫可靠果然就膽大了。
她認為媳婦是仗著長子未死才敢橫了心,對她口氣不恭敬,女人最大的勢是有個肯為她出頭的男人。
「果真是年紀大了就不記事,當年你趕我出府時,那面容多可怖呀!活似那地府爬出的母夜叉,色厲聲嚴,指著我的鼻頭說:「別喊我婆母,我沒你這樣的媳婦!」太太人老善忘,快入土了吧!」
她不是人善任人欺的皇甫婉容,要在她面前擺譜得先據量掂量,手段凌厲的凌女史向來不讓敵人有站起來的機會,直接打趴。
粗暴,但很直接,在突厥住了十五年的凌翎不是白住的。
第八章 謝氏登門被打臉(2)
「你……你……」謝氏捂著胸口直喘,像是被氣著,一手捉住身邊李嬤嬤的手。
「哎呀!太太,你沒事吧?別惱別惱,別和兒孫鬥氣,大少奶奶也是一時氣不順,這才沒了規矩,你別和她一般計較呀!緩著點,先含著大夫開的「舒心丸」順順氣兒。」
有了台階下,謝氏一邊喘氣,一邊用繡帕擦拭眼角。「你聽聽她說的是人話嗎?居然咒我死,我老是老了,還沒耳聾目盲,當個家管管小輩還是行的,她這是剜我的心吶。」
「不氣呀!太太,這不就沒想清楚嘛!畢竟一個人待在莊子裡也沒族裡的扶持,大少奶奶想必也吃了不少苦,你就體諒體諒她,人難免犯糊塗。」喝!這大少奶奶怎麼變這麼多,變得口舌伶俐,話語如針,針針紮在人的痛處。
「大少奶奶你的氣性也真大,太太說的不過是氣話你也當真,她當時也是惱了才口不擇言,再加上府裡正在辦喪事,誰的心裡都不好受……」李嬤嬤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大少爺,心裡冒虛汗,牌位上的爺兒不就在這裡嘛!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過路神明禰有怪莫怪,太太是主子,做下人的總要幫襯二一。
「你誰呀?」倚老賣老。
皇甫婉容是真的不認識她,原主被趕出趙府的前後事她都是由淺草和夜嬤嬤口中得知,趙府那邊的人是一個也不識。
只是她一臉氣盛的仰著頭,李嬤嬤以為她在氣頭上,故意裝出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刁難下人。「老奴是李嬤嬤呀,大少奶奶可別氣過了頭連老奴都不認,當初可是老奴陪媒人到皇甫家下聘,取走大少奶奶的庚帖。」
她在討人情,意思是給她個面子,別為難太太了。
「這裡有你說話的分嗎?一個奴才也敢越俎代庖,你當我跟你一樣是個奴才。」可見平日有多囂張,仗勢欺人的事肯定做不少,狗肖主人,咬人入肉三分。
「大少奶奶……」李嬤嬤面皮漲紅,羞臊得眼眶都紅了,打從她跟了太太后,就沒人敢這般羞辱她。
奴才?!多麼重的一句話,要不是今日被提起,向來作威作福慣了的她都忘了她只是全家人都捏在人家手上的下人。
「好了,你退下吧!讓我自個兒跟她說,你委屈了。」連她的人也敢折辱,真當是無法無天了嗎?
「不委屈,老奴就是太太的奴才,一輩子為太太做牛做馬。」她口說不委屈,眼裡卻委屈得直泛淚水。
她這是要太太為她作主,別寒了下人的心。
「好,好,是個忠心的,我曉得你的難處。」謝氏像是個悲天憫人的慈心婦人,軟語安撫著跟了她大半輩子的僕婦,一轉頭,柔和的面容上多了一抹嚴肅。「你就不能軟和些嗎?」
被指性子太剛硬的皇甫婉容「軟和」一笑。「太太這話有趣了,當年我還不夠軟和嗎?可是我得到什麼?丈夫一失蹤生死不明,我這頭還憂得不能眠呢!太太你就讓人把懷著孩子的我趕出門,不給我一絲辯解的機會,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心狠手辣,為想獨佔家產剷除異己呢。」
不是她肚皮生下來的都是外人,趙家長房嫡長子是,妾生的庶子亦是。
謝氏面一凜,冷厲暗藏。「媳婦呀!我當時也是急昏頭了,誤信大夫的診斷,這才對你有所誤解,心想著塵哥兒遭逢不幸,你又守不住,急到氣極了,只想眼不見為淨。」
她沒有一句道歉,話裡話外是別人的錯,她一點錯也未犯,只不過人老了犯了急性,耳根子一軟便遷怒他人。
可她那一句「守不住」又暗喻年輕媳婦守不了節,當著媳婦的面給趙逸塵上眼藥,她這做婆母的懷疑是理所當然,丈夫不在身邊自是孤枕難眠,若是一時不慎做了錯事也是有的。
所以她接著便對趙逸塵解釋,她會誤會也是人之常情,誰叫你妻子就長了一副不安分樣,她只把人趕出府而未捉去沉塘已是她的大慈悲了,怪不到她頭上,她只是做了她應該做的事。
「母親這話就說岔了,就算你誤會容兒,可雋哥兒有何過錯,母親若不捨孩兒又怎麼會忍心對稚兒視而不見?難道這件事裡母親全無過錯嗎?還是你想說雋哥兒不是趙府子孫。」
說法漏洞百出。
「這……」她話被堵住,面色青白交加。
「相公,該不會就像城裡百姓所云,太太是容不下我們長房,你和雋哥兒都不在了,二房便能順理成章的接掌趙府,不是親生的娘難免偏心,果然繼母都是壞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