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一暗,單槍投影機打出來的一連串影像,讓眾人忍不住讚歎.
從鎮上的歷史,人口分佈結構、交通,乃至於營收捐款,就業機會到觀光收入的提升……這份報告,只能用「鉅細靡遺」來形容。
而在晏予書以神奇的一系列詳盡分析贏得在場眾人的讚歎時,傅海悅卻已經悄悄退場。
她認為度假村對於這個小鎮是絕對有益的,所以,她以她的方式投了贊成票,除去障礙,也相信鄉親們會同意。
她盡力了。
至於其他,她已經太累,不想再面對。
就讓她逃避吧……讓她休息……
☆☆☆☆☆☆☆☆☆☆ ☆☆☆☆☆☆☆☆☆☆
兩個小時後,晏予書在逼得林士銓啞口無言、贏得居民們的一致激賞之際,獨自出來,在鎮上尋覓著那個纖柔灑脫的身影。
她不在家,房子裡暗暗的,根本沒有人。打手機也沒接,門外,腳踏車不見了。
一路找啊找,終於,在一片漆黑的海邊,看見了那輛腳踏車,孤零零停在路邊。
晏予書停好車,沿著之前走過的階梯走下去,摸黑走到沙灘,在溫柔的海浪拍岸聲中,走向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她坐在沙灘上,面向大海,下巴擱在膝蓋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若不仔細看,可能一瞬間就忽略過去。
但晏予書還是找到她了。
剛剛在活動中心的激情演出之後,來到這靜謐的海邊,晏予書整個人沉澱了下來。
為了不願驚擾她,他悄悄來到她身邊。
「寶貝?」他的呼喚聲輕柔如海風,和之前那鏗鏘有力、鎮壓全場的語調,簡直不像是出自同一個人。
傅海悅沒有抬頭,也沒回答,就像不知道他在身邊似的。
她在發抖,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直抖一直抖。
「寶貝,怎麼了?」晏予書小心翼翼地問,試圖哄她說話,「怎麼不講話?告訴我怎麼了,好不好?」
「對不起……」聲音盈盈都是水意,她始終把頭埋在膝上,話語模糊不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晏予書一點都不懂,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像被撕裂了。他移近她身邊,健臂充滿保護欲地圈住她纖弱的肩。
「噓,噓。」他哄著她,輕拍她,一面低頭吻著她的額、她淚濕的粉頰。「沒事了,為什麼要道歉呢?怎麼了?」
是嚇到了嗎?還是壓力實在太大?早先還在眾人面前力戰林士銓,氣勢驚人,絲毫不退縮,而現在,卻一個人躲在這兒默默流淚,像個小女孩。
「對不起……」她一直在道歉,「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騙我什麼?」他摟得更緊,輕輕搖晃她。
「傅家的地,不是我的……」她一直深呼吸,想要抑制自己的眼淚,但顯然是不成功。「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可是……」
晏予書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地不是你的,又怎麼樣?為什麼要哭、要道歉?」
怎麼好像是她做錯事?問題是,她什麼都沒做啊!
轉念一想,晏予書突然有點懂了。
難道她以為他是為了這塊關鍵的地,才來接近她,而這塊地的所有權不在她身上的話,她就沒有利用價值?是這樣嗎?
外表的保護色、薄冰至此完全褪去、碎裂,裸露出來的,是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她用她的方式在試圖討好每個人,不會說好聽話,不會笑臉迎人,可是,她把她僅有的都拿出來了。
要利用她,她就被利用;要騙她,她也裝作不知道,乖乖受騙。就算以為情人是別有企圖,她還是願意把自己交出去,從身到心,毫無保留。
這樣的單純、善良……以及愚蠢!
晏予書完全不知道怎麼辦,到底是該掐死她,還是狠狠親她,以茲懲罰。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土地權狀被你小叔拿走、更改的?」他先用別的話題來轉移注意力,也就是緩兵之計。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一直沒有說破,也不知該如何問起。
「那你還乖乖給他錢?自己賺得這麼辛苦?」晏予書忍不住要責備她。
「小叔家負擔真的很重,何、何況……」她一直忍著不哭出聲,忍到都打嗝了,晏予書輕輕拍撫她的背,幫她順氣。「何況當年我爸出事時,小叔也幫了很多忙,花了好多錢,我分擔也是應該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晏予書提出的問題,讓傅海悅安靜了,只剩下她偶爾的小小打嗝聲。
「要我怎麼告訴你?」終於,她開口回答,「我不敢,也不想冒險;萬一你真是為了地而來,一知道我不是地主,就掉頭離開的話,怎麼辦?我賭不起呀。」
愛情使人盲目。如此傻氣,如此卑微,只為了愛他。
可惜,晏予書還來不及感動,就已經冒火了。
「你……」他的胸口有一股熊熊怒火燒得正旺。「照你的講法,現在我知道地主是你小叔了,我是不是該去追求他、找他上床?」
這話實在太荒謬,要是在平常,他們可能都笑出來了,只可惜此刻氣氛越來越凝重,兩人都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味。
「這倒不用,經過今晚的說明會,我想大家都很清楚,蓋度假村對我們鎮上,是非常有益的選擇。唯一有意見的只有林士銓吧,他想要更多的回饋金。你和他交涉的時候——」
「去他的交涉!去他的度假村!去他的上地!」終於,晏予書爆發了。
一反平日慵懶瀟灑的模樣,他氣得額冒青筋,嗓門也是罕見的大。
傅海悅被嚇了一大跳,坐直了身子,和他面對面。她一雙哭紅的眼睜得大大的。
「你對自己沒信心就算了,為什麼也對我沒信心?為什麼要懷疑我是別有所圖?我們集團真要買一塊地,難道會買不起?還需要用到美男計?!」
「可是……」她眨著紅紅的眼睛,反問:「那你為什麼一開始也……沒對我說實話?」
「之前還在協商的階段,開發案是真的不能公開。而且,這些年來,不只一次有別的開發團隊想要嘗試,但都失敗了,你們鎮上的居民並不容易被說服,我們不能打草驚蛇。」晏予書怒沖沖地解釋著。「我有我的理由,可是你的理由是什麼?為什麼要瞞著我?就像素描畫是出自你的手,你為什麼不說?」
結果繞了一大圈,還是讓開發團隊找上她,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了。
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容顏,被淚水洗得發酸的眼,費力地尋找著那張俊臉上,熟悉的寵溺表情。
可是,找不到……
「那些畫……」她雙臂抱著自己,像是開始感到寒冷。「除了沈姊,沒人知道那是誰畫的。那並不是快樂的經驗,你能理解嗎?我不想一再對著外人描述自己破敗的家曾經有多麼富麗堂皇,我連想都不願再回想。一次就夠了。」
「你明明知道我在找原畫者!」他憤怒的指控,「我還問過你!」
她有些幽怨地看他一眼。
「我本來以為你是隨便問問、看熱鬧,只是來度假時的點綴娛樂而已……」
晏予書火大到詞窮。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這麼認真的生氣,是什麼時候。
「如果你覺得我是個混蛋、爛人,只想利用你的話,你就不該委屈自己!」他憤怒低吼:「是不是必須放棄這個開發案,你才會相信我?才能證明我的心?!你只須直說,我可以做得到!」
「可是,我不要你這樣做啊。」博海悅輕輕回答。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呢?」
傅海悅不語。
兩人對峙著,良久,都沒有人開口。情況膠著了。
他們面前,無邊的大海像是一片深色緞布擺動著,和深紫藍的夜空連在一起,巨大的黑暗壓著他們。
潮來潮往,看盡分合。
不知多久以後,眨著眼的星星往下望,海邊的身影剩下一個。
另一個,已經離去。
第九章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海邊一別,已經快一個月了,他們都沒有跟對方聯絡。
夜幕低垂之際,城市裡燈火點點,辦公大樓的玻璃帷幕被燈火襯映,別有一番都會風情。
元豐大樓的投資評估部門,員工都已經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只剩總監的辦公室還有燈光。推門進去,晏予書正面對著大型電腦螢幕,專注工作。
有工作狂之稱的執行長晏予興,自己都赴過開會兼應酬的飯局,回辦公宰拿點文件,就要回家休息了,而他這輕鬆瀟灑的弟弟,居然還在?!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晏予書像變了個人似的,每日加班,連週末都在辦公室;集團內的高層對這樣的改變非常滿意,認為他終於穩定下來,開始拚事業了。不過身為親兄弟,晏予興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加班到現在?」晏予興靠在門邊,詫異地問:「你晚飯吃過了嗎?還在忙度假村的投資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