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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湛露

  「墨煙知錯。」他急忙跪下,但是她已經徑直向前走去,不再理睬他了。

  邱劍平隨後從他身邊走過,他一拉邱劍平的衣擺,低聲問:「怎麼大小姐發這麼大的脾氣?」

  邱劍平的眼波蕩起淡淡的漣漪,拍了拍他的肩頭,依然和平時一樣寡言沉默地離開了。

  墨煙怔怔地跪在那裡,直到許瑩眉走過來扶起他,還親自幫他揮土,「大小姐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就算你跑了喊了,也不至於打一巴掌這麼重吧?」

  他尷尬地呵呵乾笑著,臉上火辣辣的疼。這一巴掌的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劍平大哥拍他肩頭又是什麼意思呢?是安慰?讓他自求多福?哎呀,做人奴才真是可憐哦。還好,沒有讓茜草看見他挨打,否則就丟人丟大了。

  揮完了土,她在他耳邊柔聲問:「墨煙,聽說你現在總跟著劍平哥哥?」

  「啊?哦,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啦,我只是有時候替大小姐跑腿,替劍平大哥做點事情而已。」

  「那,這一次你們一起出遠門,你一定幫劍平哥哥做了不少事情吧?」

  「啊……哎呀,說起來,我還有事沒幹完呢。」

  墨煙是何等聰明的人,隱約感覺到她話裡有話,立刻找了個借口跑掉,只留下許瑩眉站在原地,本來人如其名的一雙秀眉幾乎打成了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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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打墨煙?」白毓錦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和邱劍平說話,他是絕對不會開口的。

  「大小姐自有安排,劍平無權發問。」他這樣說,其實就是點明他已經知道她的心思。

  她微笑道:「不過不知道墨煙那小子明不明白。」

  「他現在未必明白,以後總會明白的。」

  「不過,瑩眉這個丫頭你可千萬別小看了,她可不比表舅那種人,心機都寫在臉上。」她說得很鄭重,「她對你如此示好,未必就真的是真心喜歡你。」

  「屬下知道。」眼看已走到會客廳,胡知縣正坐在廳裡喝茶,他自忖身份靠後站了一些,只讓大小姐一人迎了過去。

  胡知縣雖然是官府中人,但是向來畏懼白家的財勢,這次會親自為白毓錦送生辰賀禮便是在邀好獻媚。

  白毓錦深知這種人的毛病,不過是想來拍拍馬屁,意圖日後能從白家撈點便宜罷了,於是笑著說:「有勞胡知縣親自跑這一趟,小女子何德何能啊?」

  「大小姐巾幗不讓鬚眉,芳名廣播東嶽,不知多少縣衙、道台大人都羨慕白大小姐能在本縣,所以本縣更應該禮敬啊。」胡知縣客客氣氣地陪笑。

  邱劍平本應該隨侍在白毓錦身旁,但是眼角餘光一掃,看到茜草正在對他招手,便悄悄走了過去。

  「繡坊裡出了點亂子,大小姐方便過去嗎?」她神情焦慮。

  「什麼事?」

  「秋芸她爹要把秋芸拉回去嫁人,秋芸不肯,父女倆就吵了起來,拉都拉不開。」

  他面色一沉,「我去看看。」

  白家的繡坊距離會客廳有段不短的路程,邱劍平快步走到的時候繡坊已經亂作一團。秋芸的髮髻早已蓬亂,滿臉淚痕,抱著屋中的一根柱子拚命搖頭,一個中年男子則怒目喝斥,使勁拉她。

  他一步踏到門口,沉聲喝道:「何人敢在慶毓坊放肆?」

  他的聲音不高,但是很有威懾力,屋子裡立刻安靜了一瞬,然後其他已經嚇得驚慌失措的繡女們一下子就把他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說:「邱大哥,快救救秋芸,她爹要把她賣給一個傻子!」

  什麼?邱劍平的眉骨再沉,盯著那中年男人,「你是秋芸的爹?」

  「是,秋芸是我女兒,我愛帶她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我女兒年紀到了,該嫁人了。」

  秋芸連忙哭著解釋,「不是不是,我爹是欠了賭債,要把我賣給隔壁的傻子做老婆,想拿換來的錢去還債!」

  聽完事情的大概後,邱劍平走過去,右手抓住中年男子正扯著秋芸的那截腕子,「放手!」

  原先男子還不服,但驚覺自己的手腕像是被兩根鐵鉗硬生生地夾住,又疼又緊的,嚇得他連忙鬆了手。掙脫禁錮的秋芸立刻躲到邱劍平的身後。

  「就算她是你的女兒,你也無權帶她離開,她是奉聖命召選的繡女,早有明文簽訂契約,在白家要做工二十年,你逼她嫁人,便是違抗了聖命。」

  這幾句話簡潔有力,一字字清晰吐出,讓秋芸的爹臉色大變,氣勢已不像剛才那樣囂張,「可是,我們又不是賣女兒給皇上,總要讓我們的女兒嫁人啊。」

  「若是嫁給你為她安排的夫婿,還不如不嫁。」邱劍平眼波蕩漾過一絲悵然,「身為女兒家,總是有千般的無奈,她既然做了繡女,一生促織便是她的宿命。」

  「你們……你們這是強搶民女!」秋芸的爹口不擇言。

  門外有人噗哧一笑,「真是做賊喊抓賊,到底是誰在『強搶民女』啊?胡知縣,你都看到了吧?」

  沒想到白毓錦居然帶著胡知縣來到繡坊,有官老爺在,秋芸的爹更是嚇破了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將秋芸拉來自己身邊,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接著對秋芸及所有的繡女說:「我知道你們都想嫁個好人家,不過聖旨中早有明令,『不許繡女在契約有效期限之內私自出嫁,且繡女之家,若有女子則代代皆為繡女。』這條文是很霸道,可我也沒辦法,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和皇上稟明,希望他恩許大家嫁人,但如今你們仍是我慶毓坊的人,便要遵從慶毓坊的規矩,當然,我也會保護你們的安危。劍平,請這位老爹立刻出坊,永不許他再踏進我白家一步!」

  白大小姐翻臉,誰人敢說個「不」字,還不等邱劍平動手,胡知縣先笑道:「有本官在這裡,這人竟還敢然闖到慶毓坊來鬧事,看來是喝多糊塗了,不如讓本官為白大小姐代理處置這不知好歹的傢伙吧。」

  白毓錦莞爾一笑,「不勞煩大人您了,不管怎麼說,這人總是秋芸的爹,我還要給她留三分面子的。」

  她用自己的衣袖幫秋芸擦去臉上的淚痕,「看看,這樣一個可人兒哭得妝容都花了,你們誰幫她好好梳妝一下?」

  聞言,幾個繡女帶著秋芸走了。

  邱劍平也將秋芸的爹「請」出了白府,站在府門口時,他忽然問道:「身為人父,逼女嫁給一個傻子去還你的賭債,你不覺得羞恥嗎?」

  秋芸的爹轉過身,呆滯的表情中帶著很深的苦澀,「其實原本我是想攬一筆銀子幫女兒贖身的,但是二十年的契約要五百兩銀子來贖,我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只有……」

  明白了,原本是慈父一片美意,卻因為賭博這個無底坑,而變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他長歎一聲,舉步離去,「當時如果不生這個女兒就好了。」

  看著他佝淒的背影,邱劍平忽然想起幾句詩,「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但那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入宮當娘娘,千萬女兒當中也只有一個罷了。所以生女兒總是讓人看輕的,尤其是這種一生下來就注定要做繡女,遠別親人的人家,生下一個女兒更是猶如滅頂之災啊。

  女兒生來便是愁,就算是巾幗英雄,總難比鬚眉男子名垂千古。身為女兒身,真的是很悲哀的。

  忽然有只修長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聽白毓錦的笑聲在他耳畔迴盪,「還站在門口愣什麼?來看看胡知縣送的禮物裡有沒有你喜歡的?」

  不經意間,又被她扯了胳膊。身後這個「女兒」啊,總是與一般的女兒不同,想笑就笑、當哭就哭,看誰不順眼就會臭罵一頓,嫉惡如仇,愛憎分明,不過這個女兒也該有如其他人一樣的煩惱,或許,她的煩惱隱埋得更深,更不容易被人察覺罷了。

  他因為想得出神,竟然沒留意自己是怎麼離開大門的,再一轉眼,他已重新回到了會客廳。

  胡知縣送的東西倒不見得有什麼稀奇的,無非是討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自家既然本身就是綢緞大戶,當然不能再送衣服之類的絲織品,所以只有在金銀珠寶、古玩玉器上花心思。

  邱劍平對這些東西向來沒什麼興趣,不過是陪著大小姐看看而已。忽然間,有件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看似鳳釵的飾物,但其實是一柄小小的短匕,匕刀尖細,釵頭就是短匕的把手,但並不是鳳頭,而是一片鏤空雕刻的玉葉,鑲金嵌玉,做工精細考究,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白毓錦感受到他的目光停駐,便順勢看過來,「喜歡這個?」她從眾多的禮物中將那件東西拿起來,「胡知縣還真有趣,我做壽,他送刀,是什麼意思?」一反手,她忽然將這柄釵匕插在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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