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不遠送。」她斂衣一禮。
待他走遠,茜草在後面「呸」了一聲,「癩蝦蟆還想吃天鵝肉?哼!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小姐,您這招倒是妙,三兩句話就騙得他拿出那麼多銀子來買錦緞。」
「他既然自認有錢,我就幫他花花嘍。」白毓錦嘴角依然噙著笑意,但笑意冰冷,全無剛才的淡雅怡人。
「這個孫少威好奇怪,他明知道小姐已經許配給君家二少爺,居然還敢腆著臉來這裡揩油?真是活膩了!」
茜草叉著腰,罵完還是不解氣,白毓錦秋波流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這副樣子如果讓墨煙看到了,鐵定不敢娶你。」
茜草一時沒聽明白,急著摸了摸自己的髮鬢,「哪裡亂了嗎?」
「是你這副惡婆娘的嘴臉,以後可夠墨煙受得了。」她輕笑著轉身向後庭走去。
這時,身後有家丁來報,「大小姐,劍平和墨煙回來了!」
茜草雙目一亮,差點叫出來,白毓錦的雙足微頓,卻沒有回頭,「讓劍平到文香閣來見我。」她不再停留地快步而去。
茜草伸著頭向外看,冷不防有個人跳到她眼前,叫道:「瞪著一對大眼睛賊溜溜的看什麼呢?」
站在她面前那個眉清目秀、風塵僕僕的少年小廝讓她頓時紅了臉,頓足罵道:「死在外面這麼久才捨得回來,哼!」
那少年自然是她心心唸唸惦記了許久的墨煙,被她劈頭一罵,他笑了笑,「看來你是想我想得太心焦了吧?」
聞言她的臉紅如彩霞,故意不去理他,對隨後走進來那位英氣逼人的配劍青年說:「劍平大哥,小姐讓您到文香閣去見她。」
「嗯。」略有幾分磁性的嗓音清澈如泉,漆黑如墨的身形自兩人身邊走過,輕捷無聲。
茜草看著那道遠去的黑衣身影,輕歎了口氣,「唉,要不是我們大小姐已經定了親,和劍平大哥還真是很登對呢。」
墨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啊?先別說大小姐已經許了人,就算沒許,劍平大哥再好也總是下人,小姐的身份高他太多,可不是他能高攀得上的,要像我和你,才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呢。」
她本來還呆呆地聽他說,一臉惆悵,可聽到最後不由得啐了一口,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要死啊你!這麼見不得人的話都能說出口?」
墨煙嘻嘻一笑,朝她扮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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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香閣是慶毓坊中最寧靜的地方。步履踏上青石磚路,劍環之聲輕叩,猶如和諧的樂音。
文香閣的門虛掩著,邱劍平立在台階之下拱手說道:「大小姐,劍平已歸。」
閣內靜悄悄的,沒有回應,等了片刻,他再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大小姐,劍平已歸。」
依然是一片靜寂。沉思了片刻,他走到門前,輕輕推開房門,說了句,「請恕屬下放肆。」
但他才剛邁步走進去,身後的房門忽然一關,一雙手攀住他的肩頭,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後頸上,隨之是一句低沉的笑語,「等你等了這麼久,該怎麼罰你的遲歸呢?」
一張盈盈笑臉就這樣緩緩地轉到邱劍平面前,只見白毓錦的眼波如水,投映在他清俊堅毅的面容上,她的嘴角還掛著縷詭異的笑。
而邱劍平卻是眼觀鼻、鼻觀心般,沒有對她古怪的表情和動作有太多的反應,或者應該說他是見怪不怪了,他將大小姐的手拉下自己的肩膀,再抱劍一禮,「屬下已經星夜兼程,全力趕回,如果耽誤了大小姐的事情,屬下請罪。」
「我這裡倒沒有什麼大事,無非是後天過壽而已。」她懶洋洋地歎口氣,「反正你也不怎麼把我放在心上,大概不記得我的生辰吧?」
他低著頭,聲音平平,「大小姐,此次押送蠶絲,屬下見到了蕪湖太守,他命屬下帶回一對珊瑚畫屏,為大小姐賀壽。」
「哦,放到後面的倉庫吧。」她並不是很感興趣,「這幾天來送禮的人很多,不過都是些金銀珠寶,我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好想念京都裡瘦香齋的冰糖葡萄和八寶鹹餅,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去吃。」
他沒有接她的話,還在說公事,「大小姐,興城紫雲樓要錦緞三百匹,絲綢五百匹,訂貨單屬下已經一併帶回,請大小姐過目。」
白毓錦忽然擺了擺手,叫道:「哎呀,這是什麼味道?劍平,你有幾天沒洗澡了?」
他此時才抬起臉,怔了一下,「屬下……」
「快去更衣洗澡,然後再來見我。」她捏著鼻子,彷彿快要受不了似的推著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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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斗室,一扇屏風,一個木桶,已佔了大半空間。
邱劍平站在熱氣蒸騰的木桶旁,遲疑著沒有寬衣,提水進來的皂斗見狀問:「邱大哥,水溫不合適嗎?怎麼還不洗?」
「哦,不是。」他的手指終於磨磨蹭蹭地摸著衣襟扣子,不過卻咬著唇,好像這是天大的為難事。
皂斗來白家的時間不長,但也聽說過邱劍平是白家的家奴中比較特殊的一位。邱家祖輩就是白家的家奴,而且世代守護白家人的安危,邱劍平是年輕一輩中武藝最好的,辦事又穩妥牢靠,所以很得大小姐器重,命白家上下都不許以下人身份相對,所以不管是家丁也好、丫鬟也好,都尊稱他為「邱大哥」或者「劍平大哥」。
邱劍平平時少言寡語,笑容不多,也不大與人親近,因此他以前都是遠遠地看他幾眼就趕快走開,不敢搭訕。
今日管家命他為邱劍平燒水準備沐浴,他不得不感歎「都是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啊」。不過,既然他在大小姐面前如此得寵,自己是不是也該巴結巴結呢?
於是他鼓起勇氣,熱情地點頭哈腰,「邱大哥,小人叫皂鬥,是剛來的,您多關照。我就在門外伺候,有什麼需要您儘管開口。」
邱劍平的目光終於慢慢轉過來,投在他臉上的那一刻,皂斗忽然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咯蹬一下動了動,只覺得這位邱大哥的目光既像是冰湖深泉,又像是陽春白雪,竟能讓人看得呆住。
再讓他想不到的是,邱劍平淡淡地一笑,像是對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大小姐還是這個脾氣不改,不管是新來的還是舊有的,都要給人家改成染料的名字。」
「啊?」皂斗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名字這麼奇怪,原來是染料?那這麼說來,什麼茜草啊、墨煙啊,只怕也都是染料的名字吧?
那,邱大哥的名字呢?該是個特例吧?為啥他可以是特例?
皂斗想問,又沒敢問,只好將熱水倒入木桶之後乖乖出了門,並將房門掩上,可才剛走出幾步,裡面便傳來閂門的聲音。
咦?這邱大哥還挺害羞的嘛,洗澡還怕人看?
隨即他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開始哼唱家鄉的小曲,「大姑娘我上轎心裡亂喲,呀呼呀呼嘿,不知道媒人說的那個相公喲,到底是俊還是醜,呀呼呀呼嘿,可憐我二八青春正年少喲,從此就離了爹娘,背井又離鄉,呀呼呀呼嘿……」
聽著外面古里古怪的小曲兒,邱劍平啞然失笑,這個叫皂斗的少年倒是一派純真,天性樂觀,相比之下,他今年也不過十八歲,看上去卻少年老成,要是不特意說,只怕所有人都當他已經二十多歲了吧?
眼看熱氣已經充滿整個房間,他也依稀能聞到自己身上汗漬的臭味。這幾天拚命騎馬往回趕,身上肯定是髒得不行,該洗一洗了。
終於,他解開了黑色的外衣,搭在一旁的屏風上,劍,依然放在手指瞬間可以摸到的地方,這是他自幼以來的習慣。
身上的中衣還沒有脫,他脫衣服的動作比起他出劍的動作真是慢太多了,那一個個的衣扣總像是繫著很沉的繩子墜在手腕上似的,讓他不得不用最舒緩的動作完成。
解開最上面的一顆扣子之後,他沒有繼續解下面的扣子,只是用旁邊乾淨雪白的浴布沾濕了水,輕輕擦著脖頸上的污垢,然後再解開腕子上的衣袖,將衣袖綰上,露出大半截胳膊,再用布擦拭。
就這樣,他用最費勁的動作「洗」著自己的身體,足足洗了有一個時辰,才確定將自己身上的污垢汗漬大致清洗乾淨了。
此時,就彷彿是刻意算好了時辰一樣,有人在外面敲著房門,他拉開門閂,看見站在門口手捧新衣的人,並不是剛才唱曲的皂鬥,而是大小姐白毓錦。
她的黑眸在他身上滴溜打了個轉後,很是失望又很是意料之中地歎口氣,「劍平啊,你每次這樣洗澡不覺得累嗎?」
邱劍平對於她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雙手接過她手中的衣服,「謝大小姐賜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