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她追隨了十幾年的大小姐嗎?有時候,在不經意時突然看白毓錦,會覺得自己從來都不瞭解她,她有太多的面貌、太多的表情、太多的心思,她好像總可以一眼就看透自己,而自己,卻未必能看透她。
有時候,她很怕看到大小姐,尤其怕對視上她笑盈盈的眼睛,因為那會讓她覺得……坐立不安,比如——此時此刻。
這時白毓錦突然睜開眼,眼中還有著幾分迷濛,但是在看到邱劍平時那最後的一點迷濛也變得清亮,笑道:「劍平,感覺好點了嗎?口渴嗎?身子痛嗎?」
她不知為什麼有些慌亂,支吾著回答,「哦,沒事了,讓大小姐惦記操勞,是屬下之罪。」身子動了動,又意識到自己還緊緊抓著白毓錦的手,原本退燒的臉忽然又滾熱起來,忙鬆開手,並將身體向內移了移,生怕碰到白毓錦的身體。
「昨天晚上該做的你都已經做了,現在還避諱什麼?」白毓錦輕鬆戲謔的口吻如焦雷,打得她臉色蒼白。
「我、我昨天晚上……」她到底做了什麼?那些模糊零碎的夢,難道不僅僅是夢?那清涼的水和柔軟的「拂塵」難道是……還有,那個金大少的強吻……
天……她緊閉上眼,只恨自己不該這麼快地醒過來。
「劍平,昨夜我在你的肩頭看到一處傷口,好嚇人,是什麼時候弄的?」擔憂的聲音擦過她的耳邊。
大小姐居然看到自己肩上的傷?那……她豈不是……
「可是你死拽著衣服不讓我幫你脫。」白毓錦的話像是故意給她寬心。
邱劍平稍稍鬆了口氣,輕描淡寫地解釋,「上次不是曾和大小姐說過,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強盜,我上去幫忙,受了點小傷。」
「我當時只以為你真的是受點小傷,可是你看看,居然在身上留下這麼大的一個疤,本來很美的肌膚都留下殘缺了,讓我怎麼不心疼?」
白毓錦的話讓她的雙眼更是緊閉,不敢睜開。
「劍平,你是覺得累,還是不想看我呢?」白毓錦的聲音有著笑意,「不過你要休息也無妨,這些天你是太累了,你多休息幾日,就要和我一起去錦市了。今年的錦市,我有個絕妙的好主意,可以讓我們出門後不張揚,避開那些養蠶小戶的耳目,等你全好了,我再說給你聽。」
白毓錦終於起身離開,叫著外面的人,「茜草,叫廚房做碗清淡的粥來。」
茜草回應道:「是,不過……許先生來了。」
「表舅?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間過來。」白毓錦抱怨的聲音都能傳遍邱劍平的房內,如果那許萬傑就在院子外站著的話,只怕也能聽到吧?
靜靜聽著大小姐的腳步聲漸遠,過了一會兒,有人叩門,邱劍平輕輕說了句,「進來吧。」
茜草端著一個小托盤走進來,「邱大哥,你身子好點了嗎?這是一碗南瓜粥,吃了補補力氣吧。」
「有勞你了。」她覺得身子果然輕鬆了許多,已經能撐坐起來,便捧過碗自己吃粥。
茜草坐在一旁有點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先是大小姐把墨煙趕到許先生那邊去,接著邱大哥又病倒了,一樁事連著一樁事,好像府裡不大順的樣子。」
她忽然覺得失言,忙摀住嘴,「我,我是無心說的。」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將粥喝完邱劍平虛弱地對她說:「我還想休息一下,你先出去吧。」
「那個,邱大哥,你該換換衣服了,你的這件衣服如果一直穿著,對身體不好哦,昨天晚上我聞到衣服上有河水的腥氣,你是掉到河裡去了嗎?大半夜的你怎麼會跑到河邊去?」
茜草好奇的喋喋發問並沒有換來邱劍平的回應,她只好端著空了的粥碗,悻悻地離開。
邱劍平翻身下地,雖然頭暈得厲害,但卻還是跌跌撞撞地把門閂插好,窗戶緊閉,放下珠簾,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將身上已經乾透了的衣服換下。
果如茜草所說,雖然此刻衣服乾透了,但依然還可以聞到一些河水的氣息,最要命的是,中衣褲上的斑斑血漬讓她頓感難堪不已。
恨,最恨生為女兒身!
她邱劍平為何要是女兒身?既然上天讓她去做男人才該做的事情,為什麼卻以女子之身給了她種種牽絆?
那個強吻了她的金大少,如鬼魅一樣糾纏在她的生活中數年,該死!只恨她防備不周,還是太大意了,才會讓他得逞。
而白毓錦……那似戲謔似認真的玩笑話語,又將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困擾和風波啊?
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其實本毋需強求。」
「你啊,應該學會保護自己,但是也不能把自己搞得這樣苦啊。」
求伯啊,求伯,知我如你,該明白並非是我自己要強求什麼,也不是我非要讓自己如此地苦著,而是——
生來皆有千種命,其實萬般不由人啊……
第五章
心中有事,但為了白家不得不打起精神的邱劍平並沒有特意去問大小姐,那天在床頭前對自己所說的什麼「絕妙的好主意」到底是什麼。
為了去錦市,她如常地準備車馬和貨物,而白毓錦原本說要等她全好了再告訴她的好主意內幕,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改變主意,一直沒有和她提起。
出發那一天,鎮上最有名望的富紳和官家都來送行,白毓錦微笑著、客氣地,一一告辭。
因為帶了大批的貨物,所以車隊很長。
看了看車窗外,白毓錦對邱劍平說:「劍平,告訴隊伍先行,我想一路看看風景,所以要稍後到,讓他們不用等我。」
這段路白毓錦走過多少回了?每次也不見大小姐這麼留心,怎麼今日突然想起要看風景來?不過她仍依命向車隊傳達消息,而她和白毓錦的馬車則漸漸落到了後面。
「還好把茜草留在家裡,可以省去許多麻煩。」白毓錦忽然對她瞥了一記挑逗似的眼神,「劍平,你去車外坐一會兒。」
她心知大小姐要搞鬼,也不多問,打開車廂坐了出去,但是一看到趕車的人,她立刻驚問:「求伯?怎麼是你?」
她竟然沒有發現,何時起車把式居然換成求伯?
他給了她一個無奈的苦笑,「大小姐強令我這次隨行,我也沒辦法。」
「大小姐……到底想做什麼?」她低聲問。
求伯的笑容古怪,「總是要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才合大小姐的性格脾氣吧?」
車廂內,白毓錦笑道:「你們不要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我都聽得到。」
接著從裡面傳來一陣衣服摩擦的沙沙聲,可邱劍平就是猜不出來她到底想幹什麼。
好一會兒後,白毓錦又開口道:「好了,劍平,你進來吧!」
她疑惑地打開車門,只往裡看了一眼,轟的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衝到了頭頂!白毓錦此時竟然換了一身男裝,儒雅的月白色綢緞長衫,長髮用青巾束起,插了一根銀簪,手中還輕輕搖著一把紙扇,猶如一個風流倜儻的美少年般,變幻得炫人眼目。
「劍平,你覺得我這樣打扮如何?是不是可以蒙騙過不少人的眼睛?」白毓錦得意地朝她一笑。
郵劍平好像被其光彩眩得睜不開眼,忙將視線移開,訥訥地說:「嗯,挺好。」
「這只是我計策中的一部分,另一部分還要你的配合。」白毓錦對她招手,「你進來,我和你細說。」
她只好無奈地坐進去,白毓錦低笑著坐到她身邊,「以前我是女子之身,你對我有戒備顧慮,現在我是男兒身了,你怎麼好像更怕我?看,連手都是冰涼的。」
不經意間,白毓錦已經拉起她的手,換上男兒裝的白毓錦的確比女兒身時更讓邱劍平不安,好像白毓錦身上有某種詭異的氣息讓她喘不過氣來。
「劍平,你想,每年都是我和你一起去錦市,那些大小商販早就熟識我們的樣子,如果今年我們變個裝束,他們定然認不出我們,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暗中打聽他們在搞什麼陰謀詭計了,不是嗎?」
「屬下也要變裝?」她終於聽出話中的重點。
「是啊,衣服我都替你準備好了。你看——」白毓錦自旁邊的一個箱子裡拿出幾件衣服放到她面前,「別不好意思,這都是我一件件親自替你挑選的,雖然是女孩的衣服,但是絕沒有讓你難為情的裸露設計。」
盯著那紫紗雲錦裙衫,邱劍平的眉心顫抖不已。讓她穿這個?那豈不是要自己變回女兒身的裝束?她當男兒當了十幾年,從不知道自己穿女裝會是什麼樣子。偶爾,看到茜草她們那些小丫鬟穿著五顏六色的裙子在院中跑跳,裙裾飄擺,心中也難免會生出一絲羨慕,但是……但是這不能成為她忽然改穿女裝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