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敢罵,瞧它低頭吃得津津有味,還一下子就吃光光,她也不敢抗議或哀號,只是嚇得呆立不動,她知道這只肯定就是傳說中王爺養的老虎。
老虎抬頭,一雙不見底的琥珀眸子,直勾勾地看著她,從她身上的奴僕衣著就知道是府裡的丫頭,不過,他對她沒什麼印象。
倒是那小小的冰糖肘子滿足不了老虎的胃,這一天,肚子實在沒進多少食物,剛剛瞧她邊說邊吞口水,原本心情低落的他趴伏在竹林一隅,竟意外被她的舉止勾得飢腸轆轆,動物的掠奪獸性比理智更早行動,劫肉先食。
他邁步走向她,以頭蹭蹭她,再看向空盤子。
唐曉怡頭皮發麻的看著近在眼前的斑紋老虎,結結巴巴的問:「你、你、沒沒吃飽,是吧?」
他點點頭。
竟然聽得懂人話,果然!能讓王爺當成寵物養就是不簡單,「可是—— 我沒有了呀。」
老虎發出不悅的低咆,一雙黑眸還像冒了火,挺嚇人的,但她不該感到驚恐,她曾經是個在動物園工作的獸醫——
也不對,她穿越到古代已有八年之久,早忘了該怎麼跟這種肉食性動物相處。
那有沒有可能?她再死一次,就能穿越回現代?!她在想什麼!嚇到胡思亂想了嗎?冷靜、冷靜,她暗暗的吸口長氣,再吞嚥口口水,試著擠出一絲笑容,「呃,你的外表會讓人畏懼膽寒,這你知道嘛。」
她在說什麼?他靜靜的看著她。
「但你已經讓爺豢養—— 應該一年多了,爺一直任你自由走動,沒關在籠子裡,可見,你也不會隨便咬傷人的,是吧?」
他仍直視著她,只是眼神好像還多了抹挑釁,好像是在說,「你說呢?」
但她知道面對這種猛獸,眼神絕不能示弱移開,否則它要有什麼舉動,哪來得及逃?「好吧,你跟我來,廚房裡應該還有不少吃的,好嗎?」
她一手端起盤子要起身,沒想到,腳一軟,跌坐下來,她朝它乾笑兩聲,才狼狽地二度起身,僵硬著步伐往廚房的方向走,再以眼角餘光偷偷往後瞄,果真,那只特大號的毛小孩也跟著她走,身為一名因超愛動物才去當獸醫的她來說,感覺不算太好,老虎不應該被人類飼養,不該仰賴人類餵食,天生的獵食能力都沒了,日後還能回歸山林嗎?
她戰戰兢兢的帶著它往後方迴廊走,再穿過後院假山,才繞到僕役院後方,這麼東轉西走、小心翼翼地刻意避開其他僕役會走的路,這才來到廚房後方的柴房。
「你先在這裡等著,別出來嚇到人,我馬上去拿。」她小小聲的跟老虎說,就拿著瓷盤快步往廚房裡去,果真,裡面一團忙亂,每個人都在處理那些被撤回的桌菜,負責指揮的杜大娘一看到她,臉色丕變,氣呼呼的指著她怒罵,「唐曉怡,你去哪裡偷懶了?大家收手,回去休息,讓混水摸魚的來負責,看她還敢不敢偷懶!」
眾人不敢出聲,明知掌廚的杜大娘不知為何一直對唐曉怡看不順眼,特別要孤立她,誰敢跟她好,誰就倒大霉,這幾年來,他們雖然同情唐曉怡,卻也不敢出聲替她抱不平,尤其在唯一挺她的呂燕也被刁難一陣子後。
於是,一群人就跟著杜大娘離開廚房,獨留她一人。
她吐了一口長氣,自我調侃,「也好,這樣也沒人發現我偷拿菜了。」她連忙端出準備丟棄的四喜肉、紅燒羊掌到後方柴房,「你慢慢吃,我忙去。」
她又奔回廚房去收拾,沒一會兒,又端兩盤出來給老虎吃,再奔回廚房收拾,一連幾趟,廚房的事結束了,她也累癱了,這會兒,靜靜地坐在老虎旁邊,看它低頭吃燉牛肉。
她敢靠它這麼近,也不是膽子多大,而是這來回幾趟,它很安靜、很乖巧,就像一隻大貓咪,她看著看著,忍不住就伸手撫摸它的皮毛。
他陡地一頓,飛快的抬頭看她。
她吞嚥了一口口水,顫抖的手緩緩的離開它,只是,她好久沒有摸到這麼舒服的東西了,瞧它只是盯著她看,眼神也沒變,她忍不住又將手掌再降低一公分,貼向它豐盈的毛再輕撫一下——
還敢再摸!老虎琥珀色的眸子一凜。
唐曉怡嚇得屏息,下意識的抽高手不敢再碰,但離它毛皮的距離不遠,還稍稍碰到毛,不是她不怕,而是,這久違的手感實在令她懷念,依依不捨。
他瞪著她,瞧她一臉驚慌,右手卻還依舊停在他的毛皮上方,真是個詭異的丫頭!
它瞪著她不動就是在抗議吧,「沒事,你吃、吃啊。」她乾笑的將手收回。
他又瞪了她好一會兒,似在確定她不會造次後,這才再低頭吃東西。
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氣,但看它的眼神仍充滿著驚歎,真大只的毛小孩啊,想當初在動物園工作,她還拿奶瓶餵過兩個月大的小老虎……
只是往事已矣,不,那算是上一世的事了,她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天之驕女,家世優渥,求學路上,她還是一個跳級的天才資優生,二十一歲就取得獸醫執照,更是工作的動物園創園以來最年輕的獸醫。
不料一場車禍意外,讓她穿越到這裡。
只是,老天爺到底怎麼安排的?讓她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名不見經傳的丹嵩皇朝,還在一個八歲娃兒的身上重生,經歷饑荒,再像個物品被父母賣給人口販子,輾轉又被賣到這裡當小婢女,她一直催眠自己這只是個惡夢,總會有夢醒的一天,但隨著殘酷的現實,尤其天天在廚房裡做婢女,跟著視她如親女的鳳廚娘學廚藝後,累積在手上愈來愈多的小小燙傷疤痕,讓她再也不會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問題……這一晃眼也八年了。
她歎口氣,從沉重的回憶中回神,老虎也吃飽了,走了幾步,回頭看她一眼後,緩步離開,消失在她的視線。
幾天之後,定南王府後院廚房內,一如往常的,大廚、二廚及幾名奴才忙著備膳、添柴火。
「快點!主子們等著開飯!」兩鬢斑白的杜大娘一邊吆喝,一邊還以大杓子翻炒著鐵鍋,銳利的眼光往另一邊瞄,又吼,「火火火,瓦鍋裡的湯在滾了!」
在另一處爐火上,瓦鍋的雞湯已冒出陣陣香氣,但大家忙得沒有時間聞香,個個挽袖洗菜、切菜,忙得不可開交。
「快一點,碗盤呢?快!」杜大娘停一會兒又吼了,「唐曉怡,這個月的薪餉你還想領嗎?!」
不意外的,在這麼多的奴僕中,最忙的就數唐曉怡,她也知道杜大娘就是看她特別不順眼,一件又一件的差事不叫別人,就專喊她,她又沒有三頭六臂,怎麼做?於是,薪餉東扣西扣,還曾只領到一串子,只有一個慘字了得。
「唐曉怡,湯裡的浮渣怎麼沒撈除?」
「火不夠大!菜呢?還沒切?唐曉怡,你別以為你是待在這裡最久的,就可以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可是大廚……」
叭啦叭啦、叭啦叭啦,杜大娘的嘴巴像機關鎗猛向她掃射,但她就如同穿了防彈背心,半點感覺也沒有,畢竟這幾年下來,不管她怎麼回應,杜大娘總能演出「說者無心、聽著有意」的灑狗血大爛戲,她每每都被轟得灰頭土臉,所以現在她很安靜,也不生氣,氣到病了,還是得做,所以她只是像個旋轉不停的小陀螺,快步穿梭在爐火、鐵鍋、櫥櫃、碗盤間,偶而能接收到「曾經」跟她親如姊妹的呂燕投射過來的不忍眼神,但她不能有任何表情回應,杜大娘的超級雷達眼不時掃瞄她,呂燕也因此被罰過好幾回。
說來真不可思議,小小的王府廚房內,還是能上演職場現形記,尤其是掌廚的杜大娘更是神氣,頤指氣使的對他們這些小丫頭、小廝,因為她掌控著每個人的月俸多寡,誰敢得罪她?只是杜大娘不曾讀過書,只識幾個字,但貶抑踩壓的功夫倒是做全了,她也真佩服。
總之,從鳳廚娘退休回老家後,她每天都像在打仗。
終於,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湯送出廚房,接下來,大廚休息了,由二廚來料理他們這些奴才用的餐食,簡簡單單的飯菜一下子就吃飽了,一些人整理廚房,一些人去將主子們用完餐的殘羹剩菜給端回來。
不意外的,身材圓潤的杜大娘又是胖胖手一指,「唐曉怡。」
一群人全捶捶腰酸背痛的身子離開,呂燕也只能不忍的看她一眼,就跟著出去,偌大的廚房頓時只剩她這小阿信。
她習慣了,眾人都知這廚房由杜大娘作主,看到她特意壓迫刁難她,眾人雖同情,但也不敢出聲,長期下來,她總是一人善後。
洗洗刷刷地忙碌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能稍做休息,她小心地看著被她偷偷藏放在後方爐灶內的一隻瓦鍋,那裡頭,可有她昨兒半夜偷熬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