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來到書房,房子越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僕役擰來了冰涼的毛巾,讓他擦過臉,房荇則從瓷壺裡倒了杯茶給老爹遞過去。
房子越擦過臉,又喝光女兒倒的茶,長長呼出一口氣。
丈人不待見自己,追根究底,就是因為女兒被人搶了,那一口氣無處發洩,時至多年後的現下,變成一口惡氣。
那時的他還沒有功名,只因在街上遇見出門繳繡件的妻子,那樣的驚鴻一瞥,卻是一見鍾情,心慕少艾,從此心心唸唸,下定決心要讓那美麗的女子風風光光的嫁給自己,後來他果然連中三元,意氣風發的以為,用這樣的身份去求親一定會得到允許,誰知道岳丈對官員殊無好感,揚言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所以也用不著靠著賣女兒賺錢,他們家人口稀少,已經替女兒招到倒插門女婿,叫他莫再來糾纏。
他失望至極,只求能再見心上人一面,哪知道杜老爹是個狠角色,他一面拒絕了房子越的提親,一面派人將宅子圍得像個鐵箍桶一樣,就是不讓他們再有碰面的機會,他被逼得沒辦法,幾番商議,最後只能帶著心愛的女人離家。
他這舉動讓岳丈十分的不諒解,若是把事情鬧大,女兒的顏面難看,但若隱忍下這口氣,卻也嚥不下去……後來,他接到派令,帶著妻子和兒子便離開京城,這一去經年,就失去了與岳丈和解的機會了。
「爹,那個願意讓外公招贅的人不會是我們的首輔大人吧?」這些年,她多多少少也從別處聽聞了一些舊聞。
「不是那廝還有誰!」提到水素弦,房子越仍沒好臉色。
這些年,即便他曾經身陷囹圄,最危急的時候妻子都沒敢求到娘家去,那痛,在她心版上已經變成無法磨滅的痕跡了。
他不忍,不忍再看妻子受那樣的折磨。
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得到丈人的諒解。
父母親感情甚篤,十年如一日,這一直是房荇最羨慕的一件事,她也沒想到娘親每回提到外公外婆時臉上黯然的神色,其中竟然有這般因由,她脫口道:「爹,您這女婿牌打不動,要不,咱們試試外孫、曾外孫牌,您說怎樣?」
「你是說……」他居然沒有想到這層,本來挫折的雙眼瞬間燃起了火炬。
「明日,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吧,我還沒有去過外婆家,真希望外婆喜歡我……」
杜家整個為之震動了。
杜老夫人一聽說外孫、外孫女來了,那個激動,簡直無法用筆墨來形容,挺直腰桿,也不必侍女攙扶,就想往堂屋去。
「哼!」拿著鼻煙壺從外頭進屋來的杜老爺冷冷哼了聲,自顧自坐上高背太師椅。
「你要再敢攔我,我跟你沒完!」杜老夫人撂下話。
「我說什麼了?!你哪來那麼大的火氣?」
「這些日子你撒氣也撒夠了,你對付女婿,我沒話說,可是這趟來的是外孫、外孫女,我要去見他們。」那些她見都沒見過,抱也沒抱過的心肝寶貝,她忍了許多年,再也不讓這壞脾氣的老頑固壞她的事了。
「咳,我什麼都沒說。」這個家自從女兒不在,義子也走了,這些年來,越來越空曠,來求見的是自己的外孫、外孫女,與那個混蛋無關,他當然要見。
杜老夫人瞅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跟來做什麼?」
「就一起去吧。」
杜老夫人不置可否。
兩老到了堂屋這才發現除了外孫、外孫女,還有一個抱在襁褓的嬰兒,和一個粉雕玉琢,雙眼骨碌碌轉,有著藕節般胖手胖腳的小孩童。
這些年因為杜老爺的禁令,家裡沒有半個人敢去探聽女兒的狀況下落,就算她偷偷的使人去追查,得回來的消息也是少得可憐,她常常灰心的想,莫非要到她入土的時候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女兒嗎?
房時和房荇一個抱著襁褓裡的嬰兒,一個牽住歡兒的小手,雙雙跪下,給杜老夫婦行了大禮。
「外公、外婆,我是房時。」
「外公,外婆,我是房荇,歡兒,叫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房荇輕輕壓了壓歡兒,讓他給祖父母叩頭。
別看歡兒圓滾滾的小身子不利索,他靈活的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頭,聲音靈朗,「歡兒給外曾祖父,外曾祖母磕頭。」
「這是、這是……」杜老夫人哪還坐得住讓這麼小的孩子叩頭,情緒激動,一下子便哭花了臉,一下抱這個,一下摸那個,比得了全世界的珍寶還要高興。
杜老爺臉色一時錯綜複雜,眼睛看看氣宇軒昂的房時,看看笑語嫣然的房荇,又瞧瞧眼珠子黑白分明直盯著他看的歡兒,心裡哪還有什麼氣。
這會兒,子孫滿堂,也算是了吧,那他還有什麼氣好生的?!
然後在房符的慫恿下,歡兒三兩下奔了過來,軟呼呼的小手抓著杜老爺的膝蓋,「坐坐……」不怕生的個性竟是要求要坐到杜老爺的大腿上。
杜老爺遲疑了一下,將從不離手的鼻煙壺放下,將歡兒抱上了大腿,沒多久,一老一小居然玩了開來。
這天,誰都沒有提到杜氏和房子越,祖孫兩代很自然的話家常,中午杜老爺留了飯,幾人又互相道了這些年家中的際遇,但多撿著老人家愛聽的說,直到傍晚,僕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老爺、夫人,襄王爺……在門……口,說要來接王妃和世子回去。」
「什麼?」兩個老人俱嚇了一跳。
「薇兒教出了兩個好孩子……」女兒、女兒,他從小養在心尖上的明珠,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卻教出兩個出類拔萃的孩子,他用有些混濁的眼睛看著房荇,終於還是問了放在心底十幾年的話,「你娘……可好?」
「不好,」她很誠實的說。「娘很想你們兩位老人家,想得都快生病了。」
「她眼裡還有我這個爹嗎。」杜老爺很逞強,聲音裡卻洩漏了不捨。
「娘每年都會替您老人家還有外婆裁一件新衣,單衣、中衣、外袍、鞋子,甚至您喜歡的鼻煙壺都親手做了荷包,說好讓您日日替換,只是荇兒每年都只能看著娘把那些衣裳摸了又摸,然後珍重的收回櫃子去,爹說,娘常常在暗夜裡因為想外公外婆而偷哭,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個傻孩子哭什麼……」杜老爺哽咽了。
其實他在堅持什麼呢?是素弦那孩子沒福氣,要不是當年他一意孤行,非要去爭什麼功名,用的卻是不擇手段和令人齒冷的法子,害人不少,一直視他為兄長的薇兒在百般勸說無效下,才會和他漸行漸遠,後來自己想撮合兩人,心想或許那孩子就會走回正道,沒想到女兒更是堅決反對,甚至就這樣丟下他們跑了……如今那個讓他處處操心的女兒也兒女成群了,他也該放下了。
「下回你和時兒過來……把你娘也一道捎上吧。」
番外三:族親
房家老宅這邊,自從分家以後,幾年來一直過得每況愈下。
房老太太最常掛在口中的就是,「他們那家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弟妹啊,是你失算了。」族長很不留情面,實事求是的戳破她還不想認清現實的執念,人家並沒有傍著她這棵自以為是的大樹,而是開創出新的局面了啊!
先不說一路過關斬將的二房家老大,房老太太最不看好的那個二房嫡子如今已是三品大員,那家人父子將會一起在朝為官,那富貴幾乎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實了。
他一直慶幸自己當年賣了個人情給二房,兩天後,他的長子要出來爭取這族長位置,這些年他處處鋪路,那一房的人已經答應會幫忙,這下可是勝券在握了。
他想得心神飛馳,壓根沒注意房老太太說到哪了。
房老太太那個急啊,瞧著那個她厭惡的一家人越過越好,她們這一家子卻是越過越困窘,不說每一個院子都養了無數的妾室通房,食指浩繁,這一個個講求奢華排場,這些年來也只出不進,原先靠著老三的從四品撐著,面子上倒也還不至於太難看。
誰知道老三居然出了紕漏,日前不小心在朝堂說錯話,皇帝赦令革職查辦,她上上下下送了不少銀子打點,人是好好的回來了,想恢復官職卻不知道要到何時?
朝堂啊,一言興邦,一語罹罪,沒什麼不可能的。
可他們家不能這麼下去。
「我說他們家那丫頭也快及笄了,也該說親了。」這些日子她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念頭轉來轉去,便把主意打到房荇身上。
「什麼?子越那種個性,怎麼可能讓你去染指他女兒的親事?」
「你說的什麼話?無論他認不認,我可都是他的母親,我想要他的女兒嫁誰,她就得給我嫁!」房老太太出口的已經不是氣,而是火了。
「族長、族長,天大的消息……」管家匆匆進來,急忙倒出自己聽到的消息,「皇帝賜婚,將中書侍郎的女兒賜予襄王為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