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漢城跟陳明慧討論起來。
他問陳明慧:「要給她加入嗎?」
「有養樂多好像不錯,如果還有可樂就更好了。」陳明慧很認真地思索。
蔣漢城跟喬娜英說:「養樂多,另外,還要可樂。」
喬娜英瞪他們兩個。「奇怪了,我看著你們兩個喔,忽然想到一個成語,狼什麼的,哦,狼狽為奸嗎?」
很好,被他們敲頭了。喬娜英嘿嘿笑。「就這麼說定,就這麼說定了喔。」
陳明慧以為倒霉的事到此為止,哪知道回家後,看到爸爸把他們煮紫雲膏的鍋子打包,連那些準備放藥膏的空罐也全都裝起來扔在角落。
陳阿勇一看到陳明慧進門,就拉到她角落講話。
「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再賣藥膏了。」
「怎麼了?」看阿爸神情緊張。「發生什麼事了?」
「衛生署的人下午跑來查阿爸,說是沒經過衛生署檢驗合格就賣藥膏要開罰單。唉,說是根據什麼『藥事法』的,我聽都聽昏頭了,結果就是要罰我三萬多塊。你這陣子賺的錢拿去繳罰單都不夠,阿爸的錢也都賠進去了,我們這個月房租又要去跟人借了。你沒事賣什麼藥膏?真是。不是都賣熟人嗎?是誰跑去檢舉你?氣死我了!要賣幾條鹹豬肉才能賺回來那些錢。」
所以,辛苦了大半個月全白費了還賠錢?陳明慧坐下,超沮喪,趴在桌上哭起來。
「不要哭啊,阿爸沒罵你,阿爸不怪你啦,阿慧,不哭不要哭,錢阿爸再賺就有了,不要哭啊寶貝女兒,唉呦,怪阿爸,都阿爸害的,都是阿爸沒錢害你要幫著賺錢,心肝寶貝啊,不要哭,你一哭,阿爸都想哭了——」
真的,阿勇心疼女兒,摟著女兒也哭起來了。
晚上,蔣家,高黛銀跟兒子正在吃紅酒燉牛肉。吃飯時,蔣漢城跑去接電話,接完電話回餐桌後,他食不下嚥,臉色難看,情緒低落。
「怎麼啦?乖兒子。」高黛銀問。
「真是太過分了。」蔣漢城情緒惡劣,今天一整個衰啊。本來快放暑假了,可以高高興興的。
「有心事嗎?要不要跟媽說?」
「媽,我們班有個跟我很好的女生,她莫名其妙被調到別班去了。」
「哦?那個女生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讓老師不高興啊?」
「才沒有,她很乖的。就是陳明慧啊,媽,你也看過她,你還說她很乖很棒,在菜市場幫爸爸做生意的啊。」
「喔。」高黛銀笑咪咪。「對啊,媽想起來了,媽也很喜歡那個女生呢。可是你難過也沒有用啊,你們班還有很多跟你很好的同學,乖,不要沮喪了。那個喬娜英不是也跟你很好嗎?你不會寂寞啦。」
「我只要陳明慧跟我同班,其他我才不在乎咧。」
「好了,吃飯吧,難過也沒有用,都已經調班了啊。」
「可是還有更讓我難過的,剛剛陳明慧打電話給我,說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臭雞蛋的跑去檢舉她賣藥膏,神經病,我們自己做東西賣為什麼還要被罰錢?太莫名其妙了吧!害她阿爸被罰錢,真可惡。」
高黛銀面不改色,事情是她幹的,但她裝腔作勢的跟著兒子罵。「真的啕,現在的人真是無聊,幹嘛跟小孩子計較?乖兒子不要氣了,跟你說一個好消息,你爸昨天跟媽說好了,這次放暑假,他要帶我們去夏威夷找舅媽,還會請很多親戚一起去。這次媽幫你報名了『烏克麗麗琴』的課,另外還會給你請衝浪老師教你衝浪,都是上次去夏威夷時你想學的,開心吧?」
蔣漢城聽了,瞬間開心起來了。「我可以衝浪?真的嗎?」
「當然,媽已經幫你找好老師,一過去那邊,立刻帶你去買浪板,所以不要難過了喔,要開心啊,來,多吃點,把期末考考好,要拿第一名回來。」
「第一名有什麼問題。」他一掃陰霾,開心地笑了。
高黛銀很得意,小孩子就是這麼單純,看吧,她馬上安撫了兒子的情緒,投其所好,與其制止他去跟那個陳明慧來往,不如快點轉移他喜歡陳明慧的心情。
陳明慧的事讓人難受,但是,對一個才十一歲的小男生來說,這世上還有很多開心事,讓他好快忘了難過。現在,蔣漢城整顆心都飛到夏威夷海灘去了。現在他每次跟陳明慧見面,就興致勃勃拿各種衝浪照給她看。
「你看——先是用手劃,然後起乘,這個就是浪頭滑降,酷不酷?酷不酷?」
「酷!」某人用力拍手。
不是陳明慧,陳明慧沒接話,倒是喬娜英熱烈討論起來——
「我知道這個,上次跟我爸去墾丁我有衝過喔,我還有粉紅色浪板。」
「你有買?」
「of course!你想看的話今天放學後到我家,我拿給你看。我們可以先在我家的游泳池玩,我會基本動作。我還可以叫我爸把教練Call來,先練習,等你去夏威夷就可以好好衝浪了。」
陳明慧聽著,插不上話,他們的話題太歡樂也離她太遠。她不可能去夏威夷玩,暑假她都是陪著阿爸做生意。因為最近那張罰單,害她阿爸每天為錢煩惱。還有她媽,一天到晚吵著要錢,一拿了錢就到外面亂花亂玩,不然就是喝酒鬧事。
第5章(2)
蔣漢城嚮往的陽光沙灘浪花,都不在陳明慧的世界裡。
她看蔣漢城跟喬娜英討論得那麼高興,隱約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好像她是個局外人,尷尬地杵在他們之間。
陽光下,蔣漢城穿著雪白硬挺的制服,喬娜英的制服也是整齊乾淨得發光,他們的皮鞋都很新很閃亮,他們站在一起好美麗。他們越是美麗,陳明慧越是憂鬱。
她低下臉,一陣失落。她以為蔣漢城會陪她傷心難過,但發現她的傷心難過畢竟還是只屬於她自己的,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在真實生活裡掙扎,他們都太歡樂了,不可能瞭解她的痛苦。
放暑假了,爸媽們苦惱孩子沒去處,才藝班乘機大招生,學生們看漫畫泡麥當勞,或吵著去遊樂場玩。
陳阿勇看女兒每天都悶悶不樂的,還長了口瘡,痛到沒辦法講話。阿慧每次都這樣,不高興或生悶氣時就憋著不吭聲,憋到上火,嘴巴舌頭破了洞,疼得連飯都不吃了。
「阿慧啊,你要是想和同學出去玩就去,阿爸可以自己顧攤子沒關係。」看著人家的小孩都去學鋼琴、學畫畫、又是跟旅行團出國的,陳阿勇難過自己沒本事給女兒好生活。「你不是跟那個蔣漢城和喬娜英很好嗎?明天去找他們玩啊——」
「沒關係啦,阿爸。」陳明慧蹲在地上,幫著爸爸把醃料撲上五花肉。「我才不要和他們出去,他們都很幼稚。」
「新的班呢?有沒有交到新朋友?」
「這麼快就放暑假了,哪來得及交朋友?」陳明慧笑笑地說,其實她在新的班不和同學打招呼,也不交朋友,幾乎不說話,善於隱藏自己,就怕有人又找她麻煩。
後來,陳明慧知道為什麼整個暑假,喬娜英也不來找她。有天,蔣漢城家的傭人來買鹹豬肉,跟阿爸聊天,才知道喬娜英一放暑假,就接到蔣漢城他們家的邀請,招待喬娜英一起到夏威夷度假。
原來如此,他們是結伴去的。
所以蔣漢城一走,喬娜英也跟著消失,此刻他們都在夏威夷玩,這下,喬娜英高興了吧?知道了以後,暑假好像更漫長了。以前,陳明慧恨不得暑假永遠放下去,反正她討厭學校。現在,她希望馬上開學。
時間好像變得很慢,特別是午餐的時候,她都沒胃口。有幾次溜進學校,在每天跟蔣漢城吃便當的那株老茄苳樹下,她一個人坐著發呆。她會慌慌地想著遠在夏威夷的他們,玩得很開心嗎?她竟有點邪惡地希望他們一點都不開心。就怕他們太開心了,蔣漢城會把她忘記。
蔣漢城沒離開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想他。她覺得好難過,好悶,頭重重的、沉沉的,好像有很多眼淚囤積著,而她拒絕哭泣。
有時,菜市場收攤後,爸爸去批肉,陳明慧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夏日的陽光炙著窗欄,小巷的野狗追得貓咪嘶叫,路人的腳步聲、小孩的吵鬧聲,住在吵雜的菜市場二樓,炎夏卻無法吞沒陳明慧越來越壯大的孤獨感。本來一個人是可以讓她感到放鬆跟安全的,現在,一個人獨處時,心很慌。
本來,晚上媽媽要是回家了,又跟阿爸鬧意見兩人打罵起來時,陳明慧躲進房間可以不理會。現在,每每聽著他們爭吵,自己像顆炸彈也快爆炸了,有一股怒火想毀滅一切。
她討厭這種生活。討厭死了!失去蔣漢城,自己怎麼變得很暴躁?
她的世界因為有了蔣漢城的呵護跟灌溉,醜陋的事物都被遺忘了。現在他一離開,一切醜陋難堪討厭的就更具體活躍得讓她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