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喚我慕容即可。」
「慕容大師!」孫悅很有感情地吶喊,把腦筋動到眼前沉著冷靜的男人身上。「我見到您就像見到世外高人,有種言語難以描述的沉醉感,看,您整個人散發出聖潔的光輝,照亮了我的內心和未來的方向啊,慕容大師!」
慕容優的嘴角微微抽搐,這次,他真的忍不住笑意了。
「您的能力一定比白虎更高深……」
「姑娘,請你有話直說。」
孫悅不好意思地瞇瞇眼,羞澀地問:「您能不能送我回去呀?」
「姑娘高估我了。沒有人能逆天而行卻不付出代價。即使是修復被改變的命數,也得付出同等的代價。」
「大師,麻煩您講話直白一點,用詞不要太拗口。」
「……」
「抱歉,請忘了我剛才的不敬之詞,大師您繼續,但是,我能不能確認一下,您的意思是,把我帶來和送我回去,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是。」他承認,自己的修為比白虎高深一些,不過他仍是肉體凡胎,並非無所不能,無堅不摧。
何況,當孫悅到此之後,被擾亂的天命自然會有演變,出現新的局面,漸漸回歸正常。她留下,並不見得天命會被擾亂,但送她走,卻是一定會有犧牲,他與孫悅非親非故,怎麼可能像白虎一樣自我犧牲?
「代價……你付不起嗎?」孫悅看得出,慕容優不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對於幫助她這件事,他興趣缺缺。
可他說了,白虎己沒有送她回去的能力;那除了他,還有誰可以幫她?也許還有別的人,只是,她來到這裡,除了慕容優以外,和任何人都不熟,她還能去求誰?
再三思索,孫悅決定,先纏著他哀求—陣子,順便打聽狀況,若他死都不答應,她再找別人,如果……還有別人讓她挑的話。
「代價是輕是重,並非關鍵。姑娘,你到此地的命數,已有了新的變化,不妨順其自然。」慕容優坦誠說道:「毋需費心力去改變。」
「需要費心力的,是送我回去的人,所以,我能理解你這番話的意思,你不想當個白費力氣的人。」孫悅審視慕容優,彷彿看透了他冷漠的本質。
她陰鬱的語調,勾起了慕容優封藏多年的脾氣。
他用嘲弄的語調回道:「請問姑娘要以什麼理由,說服別人為你勞累?」
孫悅瞪眼,聲量提高,「這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一樣的道理嗎?眼見別人有難,不該伸出援手嗎?」
「修行之人,講求獨善其身。」慕容優不跟她客套,直截了當地道:「姑娘既來之則安之,有的是人照料保護你,不會令你發生危難。」
他自認拒絕孫悅的請求並不過分,讓孫悅來到這裡的不是他,沒理由要他犧牲精力,送她回去。
孫悅也不得不承認,慕容優的拒絕在情理之中,只是,能夠承擔責任的白虎己無力彌補過失,她只有求助別人。
她真的不想留在一個陌生的世界,不管這裡有多麼好……而且,她現在還真是一點都感覺不到這裡有什麼好!
「我不是要強人所難,而是想與你協商,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你不妨告訴我,讓我來付出,換取你的幫助,這樣可以嗎?」她繼續討價還價。
慕容優哪裡需要孫悅的付出?他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她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又能給他什麼?
可他還是點了點頭,圓滑地回道:「若有需要,我會麻煩姑娘。」
孫悅接不上話了,明明知道慕容優是在敷衍,卻別無他法,只能暗暗想著自己該不該嗲聲嗲氣地應一句:等你哦!
「少爺——」
棋聲在遠處的喊叫,漸漸傳入書房裡。轉眼間,只見他匆忙地跑來稟報:「少爺,老夫人上山了。」
早有預料的慕容優,面色如常,多看了孫悅一眼,示意她這個「外人」應該離開。
孫悅恍若未覺,繼續坐在書架邊,翻看慕容優的收藏,一邊吃他的茶點。
這個女人真是……隨興?率真?我行我素?或者該說是目中無人?慕容優不知該如何形容孫悅。
她說她來自一個沒有皇權,提倡民主的世界。在那兒,男女平等,主人也要尊重傭人。
她說她自食其力,養家餬口,二十六歲,相過幾次親,目前沒有「男朋友」,但絕對不會將就白虎……
她的這番自我介紹,慕容優只聽了一遍,卻念念不忘。
他向來冷情寡慾,卻也禁不住想探究遙遠的將來人世會變成什麼摸樣?而他們這些遠離紅塵的修行者,到那時又是否還存在?
「優!」隨著一聲叫喚,慕容家的主母慕容瑤,領著家中女眷,聲勢浩蕩地趕來。
進了書房,慕容瑤發現有個陌生女子在場,當下眉開眼笑,顧不得細看久未蒙面的兒子,忙不迭地走向孫悅,毫不生疏地盯著對方打量。
「姑娘,你多大了,生辰八字是……」
孫悅被慕容瑤問得頭大,不知如何招架這份突兀的熱情。
「您好。」她正襟危坐,覺得慕容優的母親看她的眼神,就像狐狸看到雞一樣動機不純。
「娘。」慕容優不得不出聲喚著行跡可疑的母親。這麼貼近一個陌生女子觀察追問,實在有失體面。
「兒子,你算不出來吧?」慕容瑤回視兒子一眼,確定慕容優算不出她此行的目的,隨即與屋內的女眷們神秘兮兮地笑了。
慕容優見狀,心裡那股日漸增強的悶氣再度上湧。
慕容瑤走到兒子身旁,附在他耳邊道:「娘這次來,是為了告訴你,兒子,你紅鸞星動了!」
慕容優定住,母親歡快的嗓音,繼續在耳邊盤旋。
「娘以為你注定命中無妻,怎料前些日子,天出異象,家中長老以為世道會有變化,結果盤算下來,這異象卻牽扯到你身上了。」
慕容優默默聆聽,一屋子女眷笑望著他,丫鬟書僮守在門外,而孫悅就坐在他對面——正在認真地把點心塞進嘴裡。
「兒子,」慕容瑤壓低了音量,喜道:「你的伴侶出現了。」
慕容優依然沉默,平靜地看著依然吃個不停的孫悅。
異象之日降臨的,不該存在於此的女人,改變他的命運,成為他本不該有的伴侶……母親的話中含義,在慕容優腦中無數次地迴盪。
「怎麼了?」孫悅遲鈍地發現屋裡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她趕緊用手背擦掉嘴邊的食物殘渣,送給眾人一記比陽光更燦爛的笑。
慕容優別開眼,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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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建於靈山,是當世首屈一指的修行聖地。
門內,有三道關隘:過了第一關,脫離俗世,嚴守清規;進入第二關,修行有成,斷情絕欲;越過第三關,便如鯉魚化為龍,飛昇而去,不再受輪迴之苦。
千年來,在龍門修行之人,只有寥寥幾個突破第三道關隘,修成正果。到了近代,連一個飛昇之人也沒有,使得「魚躍龍門」的傳奇成為不可能實現的傳說,徒留遺憾。
二十年前,慕容優離家到龍門苦修,成為多年來第一個有望飛昇之人。
在他之後,又出現了幾位悟性極高的小輩,頗有成就,突破最終關隘指日可待。其中一位,是年少有成的白虎。
可惜白虎心有所戀,出仕朝野,又為了愛慕之人,化去修為,失去了登頂的機會。
「我們家少爺,是龍門最有可能修煉成仙的人了。」琴音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告訴孫悅龍門上下的情況。「少爺在這兒算是長老級的人物,連身為國師的白虎大人也要禮讓他三分。
孫悅歎了歎:「原來他這麼厲害,怪不得你們平時那麼畏懼他。」
琴音一聽,擠眉弄眼起來,「少爺是有神通的人,不管大家喜不喜歡他,都會怕他的……假如少爺能夠和善一些,有人性一點就好了。」
「他很沒人性嗎?」孫悅感興趣地問。
琴音聳了聳肩,「我做下人的,怎麼能說主子的不是?不過,澄楓郡主,您還是和白虎大人在一起比較好,他對您情深意重,單單這一點,我們少爺就比不上了。」
她不是澄楓——這句話,孫悅解釋過無數次了,但至今仍沒人肯聽。她懶得再解釋,想起白虎,心情就郁卒。
「那個白虎,徹底廢了嗎?」孫悅低聲問琴音,她依然討厭那個肆意妄為的男人,把她弄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讓她無法回家,見不到親人,她怎能原諒他?
可當她知道白虎為此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至今仍臥床養病,又忍不住同情他了。
儘管每一次,周圍的人請求她去看望白虎,照顧他,回應他的深情,她都狠心拒絕不為所動,但其實她心裡並不舒坦。她並非白虎所愛的人,永遠不可能回應他的感情,所以他付出一切,只是白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