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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凌淑芬

  他的腦中一白,整個人暈了過去。

  秋高氣爽,雲白天藍,森林某個角落裡傳出溪水潺潺清唱的樂音。

  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向陽面長了一整片開著淡藍色花卉的植物,心型的深綠色葉子兩兩成對。

  這種植物叫串鈴子,果實是一顆顆淺米色的小粒,曬乾後變硬,會散發出宜人的香氣,許多婦女將這種果實串成珠鏈或手環,戴著就滿身清香,因此市場的行情不錯。

  一個窈窕纖麗的身影穿梭在藍花綠葉之間,細心地撥開葉片尋找果實,幾綹深栗色的秀髮溜出瓣子外,在她的臉頰舞動。

  在旁邊較空曠的地方,一個金髮淺膚的青年舞著寬劍,正在練習新學的劍術。長到領口的金髮被他以一根繩子紮起,健康的汗水隨著他的動作而揮灑。

  一匹高大的黑馬在附近悠哉地吃草,旁邊一隻隻及它腹高的小鹿親匿地挨擦著它的體側。大黑馬時不時低頭噴那隻鹿兒幾口氣,卻沒有真正的趕走它。

  若是在夏天,這種沒有遮蔭的山坡一定熱壞了,在秋天的午後卻是極為舒爽。

  十六歲的茱莉停了下來,抹抹了額頭,望向那只梅花鹿。

  梅第噴了口氣,朝她挨擦過來。

  「噴氣是馬才做的事情,鹿才不噴氣呢!你被大黑爵給教壞了。」茱莉笑道。

  自從知道「老黑爵」原來實際上一點都不老之後,她就堅持幫它正名為「大黑爵」,叫久了之後,連它的主人也跟著改口。

  如今已經十八歲的菲利普停了下來,撿起拋在地上的布巾擦了擦汗,金髮與白牙一樣閃亮。

  「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梅第甚至想學大黑爵的馬嘶,把小廝嚇個半死,以為它生了什麼病。」

  「它是一隻長了鹿皮的馬吧?」茱莉歎氣地摘了一朵花給它,梅第愉快地吃掉。

  當年梅第傷癒之後,他們曾試著把它放回原處,但母鹿一直沒有出現。後來菲利普又試著野放了幾次,這小子都不爭氣得很,幾天後他們回去看看它的情兄,它竟然依然躲在原地,全身縮成一團發抖,一看到他們就咿咿哀鳴。

  茱莉馬上抱著它哭成一團,兩個簡直像風雨中的小孤雛。

  最後他投降了,認命將它帶回家養。

  梅第從第一眼就認定大黑爵是它的四腳親人,此後鹿就這樣被大黑爵教得馬不馬、鹿不鹿的,令人啼笑皆非。

  「你要喝水嗎?」茱莉在一顆石頭上坐了下來,從自己的籐籃中掏出一隻陶罐。

  「我自己有。」他從大黑爵的鞍袋裡拿出牛皮水袋,仰頭喝了一口。

  「……你這次離開了很久。」她遲疑地開口。

  「嗯,我和兩名劍術師一起去參加北佛勒利的劍術大會,途中又四處遊歷了一下。」他點頭道。

  北佛勒利是一個北方的王國,單程就要走上兩個星期,他這次足足離開了三個月。

  其實,這些年來,他每次離開的時間都越來越長。

  有時她想見他,在鎮子口的木頭柱子上留記號,隔天出現的若是他家中的僕役,她就知道他又出遠門了。

  他的僕役知道她是他們少爺的朋友,對她自然非常客氣。茱莉大多數時候只是找理由想見他而已,當然不好意思真的要他家的僕役帶她去做什麼。

  好幾次來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叫安德魯,一回生兩回熟的聊了下來,她知道安德魯是看著他長大的貼身男僕;有時若來的是其他面生的僕役,她就知道安德魯也陪主子出門了。

  「安德魯這次也陪你去了嗎?」

  「他跟我走了一個多月,我就被他嘮叨得受不了,乾脆趕他回老家去探訪親戚。」

  「哦……」她輕點頭。安德魯說過他當年是隨著菲利普的母親出嫁到佛洛蒙王國來,原本並不是這裡的人。

  「我下一回要去維爾,聽說那裡的水晶很有名,若有機會再幫你帶個首飾回來。」

  「你什麼時候要去?」她連忙問。

  「大約七天之後吧!你有什麼想要我幫你帶的嗎?」菲利普望著她。

  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茱莉的家境並不富裕。他曾暗示過可以略微資助她一些,但茱莉受傷的神情讓他發現自己太鹵莽了。

  之後,他不曾再提起金錢的事,頂多是從各地遊歷回來之後,帶些女孩兒家會喜歡的小東西給他。

  想想真有趣,他在這個世界裡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而這小姑娘,年紀越大越漂亮了呢!他看著雪膚花貌的她微笑。

  茱莉卻笑不出來。

  梅第走過來,嘴巴努了努她的手心要討東西吃,茱莉心煩地扯一把藍花塞給它,把它推開一些。

  「菲利普……」她開口。

  「什麼事?」他感覺她的情緒有異,慢慢走到她跟前,盤腿坐下。

  茱莉盯著他的藍眸。

  他英俊得令她心痛。

  「下一次你回來,我可能不會在這裡了。」她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說:「我母親……她認識了一個男人,他想娶她為妻,所以……我們都要跟著搬家了。」

  第3章(2)

  菲利普輕鬆的神情淡去,沉默片刻。

  他知道她的父親在三年前病死了,她有一個妹妹染上同樣的傳染病,雖然救了回來,但從此以後身體孱弱,家中的經濟全靠她和母親賣點小東西為生。這也是他一度暗示想在經濟上幫助她的原因。

  他不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男人,但茱莉是個好孩子。在這個女人只能仰賴男人生存的時代,她母親除了再嫁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那個男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藍眸專注。

  茱莉拔起腳邊的一株小草,撥弄著如茵的草皮。

  「他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是從邊境的斯洛城來的。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幾年前去世,留下一個比我小的女兒……」她不曉得還能講什麼,茫然的神情讓菲利普的心一緊。「我媽說……他是個好人,他會善待我們的。」

  「嗯。」他點了點頭。

  「可是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如果媽媽嫁給他,我們就要搬到斯洛城去了……」她濃密的栗發散了下來。

  斯洛城位於佛洛蒙王國的邊陲地  帶,屬於邊境的一個重要大城,儘管如此,邊境苦寒,終究和皇城腳下熱鬧繽紛的諾福鎮不同。以哩程來說,兩地坐馬車大約需要兩個星期才能到達。

  那,確實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茱莉,有了新的繼父,表示你們以後不必再過得那麼辛苦了,這也是一件好事,以後你又多了一個妹妹。」他溫和地道。

  「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她遲疑地看著他。那個嬌養長大的千金,她們能處得來嗎?

  菲利普但願自己能承諾她未來一片光明,所遇見的每個人都是好人,她會一輩子幸福快樂,但沒有人能如此承諾另一個人的未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人生之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個美麗的大花園。

  「等你母親嫁過去,你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他抬手將她的栗發撥回她的耳後,淺淺一笑。

  四年來,健壯的肌肉逐漸填滿了他的骨架,他不再是那個清瘦的男孩,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茱莉像是要把他印在心上一樣的凝視他。

  但願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可以永遠這樣地看著他。

  「菲利普……」我愛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他執起她的手,湊在唇旁輕輕一吻。

  「茱莉,我親愛的朋友,任何時刻,只要你需要,我都會在這裡等候你的召喚。」

  又四年

  深夜時分的碼頭絕對不是善男信女會來的地方。

  四棟磚造的倉庫向著湖面,形成一片龐然黑影,每個牆角豎著一支火把,是整片碼頭少數的光線來源。

  剛下過雨,磚頭路上全是一攤攤的水窪,白天的魚腥味被衝了上來,卻沒有衝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魚的臭味。

  老舊的木頭甲板已經有好幾處地方失修了,走在其上甚至可以看到底下的湖水。

  守更的人巡完一輪便回去打瞌睡,反正這種鬼天氣,也不會有人三更半夜跑來。

  一望無際的湖面安靜無聲,白霧浮在水面上,掩去了霧後的所有形跡。

  忽地,破水聲從白霧深處響起,漸漸接近。

  一艘木頭小船近乎無聲地靠了岸。

  船上的四個人都穿著暗色的衣服和帽子。坐在前排的兩個人中等身村,身後那兩個則是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英挺結實,矮的那個圓圓胖胖,像一顆皮球一樣。

  高大的乘客帽緣下溜出一抹金黃,他立刻抬手把它塞回帽子裡。

  「喬。」前排的兩個男人走下船,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勾勾手。

  兩個人跑到旁邊去,開始咬耳朵。

  後面的乘客互相看一眼,聳了下肩,不說話。

  「菲力,安迪,對吧?」其中一個人聽完朋友的話,走回來對著那兩個乘客道。

  「我是菲力,他是安迪。」金髮男人的臉藏在陰影底下,唯有說話間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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