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互視一眼,異口同聲:「羅德自己想消失。」
菲利普開始有點欣賞這個年齡相貌未明的保安員。
「為什麼羅德想要失蹤?他的生意失敗嗎?他欠很多錢?」他皺眉問。
「完全沒有。雖然羅德家的產業因為他的失蹤而凍結,但錢都還在那裡,相信我。」
「然而,他卻費盡心力,安排自己的失蹤。」
是什麼事讓一個事業成功、沒有仇家、沒有陰暗過去、有新家庭的男人選擇失蹤呢?
「他在失蹤之前換了新遺囑,將一切留給女兒們。」裴洛補充。
「在他失蹤後不久,其中一個遺產繼承人瑪莉安也失蹤了。」遺產的事,絕對是他必須找茱莉問清楚的地方,今天他們來不及談出個所以然。
「接著茱莉也被綁架。」
菲利普頓了一頓,嘴角欲笑不笑地一挑。
「無論怎麼看,仙蒂和羅德夫人的嫌疑都最大。然而,羅德夫人沒有理由害自己的女兒,仙蒂的可能性顯然更高。你說你懷疑茱莉有問題,我倒是挺好奇這背後的想法。」
裴洛的胖臉一紅,又開始咕噥。
「這個叫障眼法,你沒聽過啊!」
障眼法?多少也是出口怨氣吧?菲利普的男性直覺告訴他,裴洛只怕真的對茱莉有意思,可惜茱莉從來沒有發現。
茱莉的心在他身上。
這個事實讓他莫名地愉悅。
「不過仙蒂是個富家千金,我很難想像她有什麼管道可以跟那些販夫走卒牽上線。」菲利普不得不合情合理地指出。
這樣一想,情況又陷入僵局。
「你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茱莉的案子是單純的人口販賣案吧?」裴洛斜睨他一眼。
「噢,我相信確實有人在販賣人口。只是茱莉的案子,聽起來就是她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遇見錯誤的人。」
有人要對他的小茱莉不利。菲利普非常不爽!
如果當時沒有遇到他,她真的就會被賣到某個不見天日的娼窯。
所以,將之前的案子交給亞森保安官之後,他就跟著她一起回來。
「其中還有幾個環結我沒有弄懂,但我相信答案就在觸手可及之處。」裴洛說道,而這正好也是菲利普的念頭。
「我比較好奇,你為什麼會認為保安局裡有漏洞?」
裴洛用一種「你是白癡嗎」的眼神瞄他。
「一個人能夠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一定是有管道的人在幫他,尤其是官方的管道。我知道不是在他消失的那個轄區,只能是我們這一頭。」
原來如此。
「而你就這麼信任我?把一切隨便告訴我這個陌生人,帶著我和你一起去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找線索?」
「少廢話了,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皇家特使。我們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是最近我收到線報,有人見到一個很像羅德的人在那裡活動。」
菲利普頓了一下。「你為什麼知道我是皇家特使?」
「亞森的助手中午到了。他知道你要到我這裡來,便傳話來要我和你充分合作。」
跟他一起破獲人口販賣案的亞森保安官?
「為什麼亞森會和你互通聲息?」菲利普看他一眼。
「他是我叔叔。」 ……
你看起來比較像他叔叔吧!
「裴洛,我說真的,你想法子把這身魔咒解一解吧!」菲利普歎息。他真的好錯亂啊。
「媽的,你以為我不想啊?」
菲利普的母親「湯森夫人」,很快就在羅德大宅安頓下來。
其實在回來的途中,茱莉多少有點擔心仙蒂發現她未經同意就帶陌生人回來住宿,會有微詞。
仙蒂一直以來領域性都很強。雖然她母親是名義上的羅德夫人,她是長姊,然而這個家正牌的大小姐是仙蒂。以往她們都會尊重仙蒂的意思,如果只是宴請也就罷了,若是有賓客留宿,一定會事先告知仙蒂一聲。
結果,仙蒂一聽說湯森夫人是菲利普的母親,一口燦爛的笑容連冬日的暖陽都比不上。
那天晚上菲利普沒有回來。
隔天一早,茱莉必須去雜貨店上工。
「沒關係,湯森夫人交給我招待就行了。」仙蒂一反往常,換上了她還是大小姐時的家居服──一襲有著白色蕾絲的紫蘿蘭色洋裝,看起來像朵鮮嫩的小紫花。
「雜貨店?」湯森夫人美眸一亮。
「聽起來好有趣啊!你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看吧?」
「呃……當然不。」
雜貨店有什麼好看的?仙蒂的臉微微拉下來。
茱莉只好領著湯森夫人和安德魯一起上工。
貌美如花、十指如青蔥的湯森夫人自然幹不了粗活,可是她算數和記帳的本事相當高明,幫茱莉理了幾本帳,甚至教她幾個計數的公式,茱莉頓時相信──這個人絕對是菲利普的媽沒錯。
「我丈夫的事業比較繁雜一些,有時候帳務也是我幫他看的。」湯森夫人溫柔地微笑。「這些公式是菲利普教我的呢!我照他說的方法套用以後,真的好算許多。」
所以,雞生蛋、蛋生雞。
那天跟著她在雜貨店裡忙了一天,湯森夫人回到羅德大宅的時間都待在自己房裡,只有晚餐時短暫的出現一下。
「這才是真正的大家夫人哪!」羅德夫人望著她從餐桌上禮貌地告退,歎了一聲。
「看來菲利普來自一個非常高貴的人家!」仙蒂的眸子閃閃發亮。
茱莉只是低頭繼續喝自己的湯。
菲利普去哪裡了呢?他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吃完飯,她回到房間去。
站在床旁邊的落地長鏡前,突然對鏡子裡那個穿著蔽舊男裝的女人倒足了胃口。
她一口氣把所有衣服脫掉,長辮解開,然後把那堆髒衣服用力丟進洗衣籃去。
但,這又如何呢?
湯森夫人也不是穿著華貴的晚禮服、戴著昂貴的寶石項煉啊!
仙蒂也是每天穿著灰撲撲的衣服在掃地啊!
無論怎麼穿,她們都比她美。
這種美是天生的,她就算穿著一模一樣的紫色洋裝,也不會變成一朵嬌弱的小紫花。她只會是路邊最不值錢的紫根草。
因為這就是她,茱莉!
她一向對自己的堅強自信感到滿足,這幾天,這份自信卻屢屢受到挑戰。
茱莉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走進相連的小浴間。
菲利普站在午夜的庭院,望著漆黑陰暗的大宅。
這時間差不多是半夜兩點,屋裡的人一定都睡了。他沒有意思要吵醒任何人,或者,他應該回旅店去睡一晚,明早再回來?
忽地,三樓左翼的一扇窗亮起,那是茱莉的房間。她還醒著?
他看看緊閉的大門,再抬頭看看那扇不怎麼難爬的窗。聳了聳肩,向凹凸不平的牆面走過去。
茱莉難得的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小時依然毫無睡意,她決定起來看書。
晚上洗好澡之後,她就沒費事再穿上衣服。
她拉過一件薄毯子,在胸前繞了一圈打個結,變成一件露肩的長服。
夜裡氣溫已經降到寒冷的程度,她的房間有一個小壁爐,睡前她生了火,此刻壁爐裡的餘燼讓這個小小房間暖到甚至感覺熱。
她在窗前的椅子上蜷好,正要拿起書來看,外面的窗台突然響起窣窣窸窸的聲響。
有小偷?
她大吃一驚,傾身將油燈吹熄,飛快躲到窗簾後往外偷看。
燈滅的那一剎,窸窣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彷彿在研判她到底睡了沒有。
「……茱莉?」半晌,菲利普的輕喚響起。
「菲利普?」她抽了口氣,連忙把窗戶打開。「老天,這裡是三樓,你不怕跌下去?怎麼不走大門?」
「噓,我就是不想要吵醒其他人。」一道頎長健壯的黑影從窗外跳了進來。
茱莉連忙將窗戶關起來。剛才在密閉的空間裡還沒有感覺,冷空氣流進來的那一刻,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菲利普在房間中央轉了個身,屋子裡只有壁爐的暗紅色光影,茱莉重新燃起窗旁的一小盞油燈。
「你這兩天到哪裡去了?」
「我去──」他的嗓音突兀地頓了一下,茱莉抬起頭看向他,他才慢慢地接下去:「我和裴洛去了兩個驛站。我剛從三十哩外的『史德驛站』回來。」
「驛站?你們查到什麼?」她急急忙忙走向前。
菲利普盯著她的眼神,奇異地專注。
「茱莉,我有一個問題必須問你。」
「什麼問題?」她遲疑地道。
他停在她的咫尺之前,她感覺到他男性的勃發體熱迎面而來。
「茱莉,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遺囑的事?」
啊?又是為了這個。
茱莉歎了口氣。「因為那完全不重要,無論羅德先生的遺囑怎麼說,我都不會要他的財產。所以,對我來說,他的財產就是仙蒂的,就是這樣。」
只怕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
「他為什麼會把所有的東西留給你?」
「他並沒有把所有的東西留給我。」
「但是,你是他遺產的最終受益人,你死了才輪到仙蒂繼承。既然仙蒂是他親生女兒,他為什麼要獨厚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