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清晨。」翠兒不敢隱瞞,如實回答。
梅映宛撇開頭,不再多瞧她一眼,目光專注地停留在衛少央身上。
她無法再信任翠兒,會為了自身利益而誣陷他人,她怎麼敢保證,她前腳走後,那女人會不會又動歪腦筋,企圖撈個將軍夫人來做做?又或者,那些人去而復返,又想到什麼詭計來誣陷他,翠兒根本應付不來。
她必須親自守著他,確保他無恙。
「不是說了要你當心嗎?」她對著昏睡的衛少央喃聲輕歎,虧她還刻意做了荷葉粽,要岳紅綃悄悄送去給他示警。
她早料到會如此,衛少央性情耿介磊落,不懂曲來拐去的小人心思,更防不了那些他想都想不到的下流招數。
依我朝律法,殺人者死,那是老祖宗開國以來,便約法三章定下的規矩,饒是皇帝再偏寵也赦不了的罪。
杜天麟這一計,用得可真狠。
床上昏睡的男子,衣衫凌亂,只差那麼一點,真要百口莫辯了。
她放柔了神情,目光憐惜。
他這模樣啊!莫怪他人動歹念,連她都怦然心動,忍不住想侵犯他了。
她歎息,纖指柔柔撫觸俊顏,化開他深蹙的眉心,順勢而下,拂開襟口查看昔日舊傷,確定有得到妥善的照料,這才安下一顆心,替他拉整衣裳。
「別擔心,我在這裡,你好好睡。」
這一夜,她寸步未離,守在他身畔,凝視他格外安穩的睡容,直至夜盡天明。
「姑娘……」房門被推開,一道遲疑的聲音喚道。翠兒神情憂惶,怕是也提心吊膽,徹夜不敢入睡。
梅映宛輕歎,再三流連了半晌,才自那安睡的臉容上移開,起身面對她,自袖內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兩。「這些銀子你收著,好好和你母親過日子,別再動歪腦筋害人了。」
「可是那些人——」
「沒事的,衛將軍平安,你們就不會有事。」他們的目標是衛少央,不是她們。
她不僅救下她們的命,還關照往後生計,捧著銀兩,翠兒感激得落淚。「我、我們不知該怎麼報答才好了……」
「真要報答,那就替我看好衛將軍,別讓任何人傷害他。」
「我會、我會的!」
「嗯,那我走了。」他也差不多是時候要醒了。
衛少央在她離開後的半個時辰醒來。
他已許久不曾如此安穩地睡上一覺,他甚至驚訝自己可以睡得這麼沈,完全沒有防心……
他不是傻瓜,從昨夜至今,自是察覺到這當中必有蹊蹺,只是醒來後卻詭異得什麼事也沒發生,是誰在暗地裡幫他,為他化去危機?
他心底有數,只是既已事過境遷,他也無意追究此事,徒惹他人難堪,於是也故作無事,順勢說近來太累,一不留神在這兒睡去,給姑娘添麻煩了。
他表明身份,問她是否願意到將軍府幫差,薪俸雖不能錦衣玉食,但要讓她們母女倆安穩度日應是不成問題。
翠兒含著淚,既羞愧又感激地連聲應允。他們都是好人,她慶幸自己昨夜沒犯下大錯,否則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暗暗告訴自己,要做到應允那位姑娘的事,替這正直磊落的將軍多留神,別再教小人有機可乘。
第八章
數月後。
於衛少央而言,日子依然在過,他仍是孤身一人,不沾惹情愛紛擾。杜天麟依然視他如眼中釘、肉中刺,梅映宛依然是杜家的少夫人,不相見、不往來,只悄悄放在心頭懸念……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
算算時日,她也快臨盆了吧?
這日,君臣同游御花園——
「愛卿,你有心事。」皇上停下腳步,審視他。
衛少央回神。「臣不敢隱瞞,是有一樁。」一樁——牽念掛懷,永遠放不下的心事。
「何妨說來聽聽?」
他淺笑,微微搖頭。「人生於世,誰沒個一、兩樁心事,一、兩個化不開的心結與執念,不足為外人道。縱如皇上,您坐擁天下,心中莫不是也有可望而不可及之事,只待夜闌人靜,獨自低回?」
未料,皇上竟微微怔愣,撇開頭。
「敢如此直言犯上,不怕朕降罪於你?」
「皇上若認為這是犯上,那麼臣無話可說。」
「你!」瞪視他波瀾不興的面容半晌,皇上竟投降了,歎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這若教旁人瞧見,定要說你恃寵而驕了。」
「臣惶恐。」
最好他真的惶恐!嘴裡說得尊敬,膽子卻比誰都大!
「愛卿仍是對梅樹情有獨鍾?」
皇上還記得,賞賜過他無數奇珍異寶,唯有那年,聽聞他在府中植了滿園梅樹,於是將外邦進貢的珍貴樹苗賞予他,看見了他發自真心的喜悅。
他愛梅,眾所皆知。
「朕終於想到該賞你什麼了,愛卿年少有為,如今缺的只是個將軍夫人。朕的九皇妹二九年華,正是嬌妍含春之際,她也愛梅,記得母后產下她的那一日,瑞雪紛飛,滿園梅花一夕盡開,與你正是般配,不如就由朕作主——」
「皇上萬萬不可!」他微驚,連忙阻止。
「你說一介武夫,身份低微怕辱沒了公主,好,今日你已是人人敬重的大將軍,官居一品;你說國家社稷為重,好,如今戰事已平,接下來你還有什麼借口?莫非連朕金枝玉葉的九皇妹都配不上你?」
皇上心頭不快,這他自是明白,也早料到連番推辭,必會令皇上動氣。
他深感無奈,輕歎道:「皇上何苦為難於我?」
為難?皇太后所出,唯一與他同胞血緣的嫡親皇妹,放眼天下再也沒有比她身份更尊貴的女子,他居然說這是為難?!
「我劉姓人當真配不上你?衛少央,你好高的眼界!」這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也只有他,一再棄如敝屣,惹惱了皇上。
「心不動,意不牽,何求姻緣?」
皇上一怒,執杯重重摔落地面。「衛少央!你當真以為朕不會殺你?」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他輕撩袍擺,屈膝而跪。「臣領罪——」
皇上扣住他肘臂,半途制止了他。「愛卿當真不再考慮?」
他要怎麼考慮?
迎視那雙複雜的眼神,他凜容道:「皇上莫要逼我——」
「夠了!」很氣他,卻又不捨得殺他,只能拂袖而去。
堂堂一國之君,竟被逼得進退不得,這般狼狽。
「衛少央,你為何如此驕傲?就不能學學其他人?」臨去前,留下了這麼幾句,幾近歎息。
就是偶爾奉承逢迎一下也好啊,若他肯折腰——
「皇上比誰都希望,衛少央永遠是今日的衛少央,不是嗎?」
身後,不疾不徐的音律飄來,皇上步伐一頓,沒回頭,冷哼了聲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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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終究沒有降罪。
過後幾日,由岳紅綃口中得知,梅映宛痛了一日一夜,平安生下一名小男嬰。
她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麼,許多關于小姐的消息,都是由她口中得來。
或許是看淡了吧,如今他們的相處,真正有了點兒戰友、生死之交般的情誼。
這便是他所認識的岳紅綃,提得起放得下、灑脫俐落的女中豪傑。
拉回恍惚的心神,回眸注視擱置在桌面的邀帖。
那日,杜尚書差人送來,便一直擱在那兒了,裡頭的字句早已刻印在他腦中。
小姐呵——
許久不見,她可安好?
那日破廟一別,已七月有餘,他沒再見過她,牢記著對她的承諾,沒再去打擾,尊重她的選擇、她的婚姻、她的愛情……
不知,她要的這一切,可曾令她開懷?
今晚,賓客雲集。
悔映宛哺喂完兒子,凝視他在懷中酣睡的可愛模樣。
今後,這將是她在杜家,漫長人生中唯一支撐下去的信念。
「映宛,你好了沒?爹要你出來招呼貴客。」
她立即拉攏衣裳,扣回精緻的繡花盤扣,可動作仍慢了些許,杜天麟眸泛異彩,伸掌便要朝她胸口探去——
她急忙退開,避掉碰觸。「爹不是喚我出去嗎?」
她無法讓他碰她,怎麼也無法忍受。
「喔。」杜天麟悻悻然,自討沒趣地收回手。
她拉整羅裳,對著銅鏡打理衣容,臨出房門前,猶無自覺攏了攏發。
心房,緊得犯疼。她知道,「那人」必然會來。
第一眼,她便瞧見了他,目光穿越人群,與他遙望,她淺淺勾唇,給了他一抹笑——
正如那年,臨上花轎前,絕美的笑容。
「小姐,你好嗎?」人造假山後,傳來低抑男音。
隔著小橋流水,精緻的白色拱橋下,樹影搖曳隱約投映出女子絕美麗容。
「嗯,很好,你呢?」
「很好……」衛少央低喃。她好,他便好。
見他目光落在她胸懷,她步上橋面,輕問:「想抱抱他嗎?」
「可、可以嗎?」他有些許驚異。
那娃兒,偎在她懷中,睡得好香甜,瞧不清面容,但他想,小姐生的孩子,絕對會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