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少央,你——啊!你受傷了!」瞧見背後那深深沒入的箭矢,杜天麟整個人都慌了。衛少央要是死了,誰來救他?
冷汗一陣一陣地流,他視線昏茫,體力已至極限,然而後有追兵,他不能倒,杜天麟還得靠他脫困,他若撐不住,杜天麟必死無疑。
幸而,他原就勘查過孤雁山的地勢,對此處瞭若指掌,利用地形及暗沈夜色之利,擺脫身後追兵,他體力也到達極限,長劍抵住地面,半跪倒在溪邊。
「喂,你——」
他臉色死白,用盡最後一絲清明神智,取出懷中的羊皮卷。「這個……你收著,順溪而下,就能平安脫險,回去後,將它……交給紅綃……她會知道……怎麼做……」
「好。」杜天麟衡量了下時勢,眼下若兩人同行,倒是衛少央拖累他了,他可不想追兵趕上來,兩人死在一塊兒。
衛少央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放他先行而去。
「那,我走了。」杜天麟看了他一眼,不敢再耽擱,以保命為要,棄他而去。
衛少央閉上眼,唇畔逸出一絲苦笑。
肩頭是椎心刺骨的痛,他倒落溪邊,清澈的溪水被他流出身體的熱稠染紅,全身的力量也彷彿隨著流出體外的血液而抽盡。他無法移動,視線忽明忽暗,他仰眸,望著天邊孤零零的月牙兒,映照底下孤零零的他。
但,無妨,他習慣地擁緊了追隨他熬過無數次生死難關的湛盧劍。最終,依然只有它陪著他,不離不棄——
他不後悔,若再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是會甘冒風險,去救杜天麟。
他可以死,但那個人不行!杜天麟若死了,梅映宛母子該怎麼辦?他不能讓孩子沒有爹,不能讓梅映宛失去心愛的男人,不能讓她傷心痛苦……
意識幽離,閉上眼以前,他低低歎息——
小姐,我總算不負承諾,為你保住了丈夫。
第六章
「你還有臉回來!」一見杜天麟,岳紅綃滿腹火氣瞬間爆發,抽了佩刀便往他身上砍。
「哇!」杜天麟慘叫,抱頭四處竄逃,躲得狼狽。「不是我、不是我,真的是衛少央下的令,你要怪去怪他啊——」
岳紅綃見了他這孬樣更氣,卯起來將他剁成碎末。
將軍一向把下屬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從不打沒把握的仗,教底下人去送死,他會下這種命令?!簡直顛倒黑白!
衛少央忍他,她可沒必要勉強自己忍耐這廢物!
「等等、等等!」一抹劍光幾乎削下他左耳,杜天麟嚇得冷汗直流,慌忙掏出懷中的羊皮卷扔去。「那個、那個——總可以將功折罪吧?」
岳紅綃攤開羊皮卷,旋即詫異地張大眼。「這東西哪弄來的?」
「當然是我不顧安危、置個人死生於度外,拚了命才弄到手的。」功過相抵,她自是不能動他。
就憑這死樣子?岳紅綃斜瞥他,分毫也不想掩飾輕蔑與質疑。
可,無論如何質疑他的能力,佈兵圖確實在他手上……
沉思間,目光不經意瞥見他身上的血跡。
他身上那些皮肉傷根本死不了,何況剛剛還能鬼吼鬼叫、生龍活虎地四處竄逃,更不可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傷口,那這斑斑血漬……
思緒一轉,前後搭上來,再明顯不過的推測浮出腦海——
糟!衛將軍!
能夠深入敵營,神鬼不知地盜出佈兵圖,這等身手只有一個人!
能夠護著杜天麟安然回營,這等胸襟也只有一個人!
可是他呢?他並沒有回來,可見——
「暫時留你一條狗命,你最好別讓我查到你撒謊,否則光是假傳軍令,造成折兵損將、三萬精兵無一生還的後果,就夠砍掉你這顆豬腦!」說完,她急匆匆出了軍帳,迅速調集人手尋找衛少央下落。
她暫時沒空和那個廢物周旋了,唯今之計,是先找到衛少央要緊,只要找到他,就什麼都一清二楚了。杜天麟說的,她一個字也不信!
再說,衛少央是主帥,違反軍紀之事,本該由他發落,她無權作主。
數個時辰之後,天色已亮,派出去的人手總算尋回負傷倒臥在溪邊,失去了意識的衛少央。
緊急請來軍醫,答案卻是那一箭傷及心脈,情況極不樂觀,無法下過重的藥效以免孱弱病身受不住衝擊,反噬其身。
於是,只能暫以補藥護其心脈,這三日要小心看顧,若能熬過,便可下主藥,那麼或有轉機。
這下可糟了!大敵當前,主帥卻身受重傷,群龍無首,必會軍心大亂。
岳紅綃一方面憂心衛少央的傷勢,一方面又要防範敵方乘隙來襲。她雖然跟隨在他身邊打了無數戰役,但一向是他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少了他周詳縝密的指揮與調度,她實在擔不起這重任,只好將消息傳回,等候皇上及時定奪。
另一方面,岳紅綃也不敢大意,時時加派人手照料,該喝的藥一刻也不敢多作耽擱。
兩日已過,衛少央脈息似已回穩,軍醫診脈時的表情也不再像前兩日那般凝重。然而就在第三日的夜裡,他喝過藥之後,不消片刻,立即呼吸急促、嘔血下止,當下嚇壞了一旁的岳紅綃。
軍醫診了脈,眉頭皺得死緊,彎身查看地面打翻的藥汁——「藥中有毒!」
「什麼?!」軍營中居然有人下毒!是誰?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對主帥下毒?若說是敵軍混入營中,這幾日她為防敵軍來襲,比平日更加派防守,要混入已屬不易,更遑論哪來的機會下毒?
那麼最大的可能性,是內賊?
衛少央活著,對誰最不利?誰最害怕他醒來?只有一個人!因為衛少央一醒,他就死定了!
這個叛徒!
岳紅綃氣炸心肺,衝去一刀便要宰了杜天麟。
養好了傷,也養壯了膽子,這回杜天麟可不怕她住了。
他抵死不認,而她沒有證據,再加上取來佈兵圖之功,她完全動他不得。
要是衛少央真有個萬一,豈不讓杜天麟小人得志?她真是萬分的不甘心。
看著暗戀多年的男子,脈息弱得隨時會停止,只剩一口氣地躺在那裡,岳紅綃心痛得無以言喻,目光含淚,無聲在心底問他:原是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前途不可限量,你為什麼會把自己弄到今日這地步?值得嗎?
軍醫說,他挨不過今夜。
這時,外頭有小兵來報,營外來了一名女子,說是從長安來的,要求見衛將軍一面。
衛少央這樣子,還怎麼見人?
岳紅綃無心理會那些,揮了揮手。「將她隨意打發了去。」
「可是,她很堅持非要見到衛將軍不可。」
這稍稍引來她的關注。「有說是誰嗎?」
「她說是杜參謀的妻子,叫梅映宛。」
岳紅綃才剛壓下的火氣,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瞬間又狂竄而起。
她來做什麼?!替杜天麟看看人死了沒嗎?好!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動不了姓杜的,她就拿他妻子出氣!
她一躍而起,狂飆出了帳營,冷冷凝視外頭靜佇的纖影。「你還有臉來!」
或許是連夜兼程趕路,使得清麗面容稍顯蒼白,人也憔悴了些。
梅映宛顧不得對方充滿敵意的對峙,語調有著掩抑不住的憂慮。「他……還好嗎?」
「死不了!」
「讓我……見見他。」從消息傳回京師,她便一刻也無法安坐,定要親自確認他安好無虞。
穿心而過的利箭啊!那會是多重的傷?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讓你見他?」雖然衛少央絕口不提,但若不是為眼前這女人,他會落得今日地步嗎?
「你會的。」梅映宛仰首,眸色堅定。「如果你明白,他有多希望我能在他身邊,你就會。」
岳紅綃沉寂了.
她確實比誰都清楚,衛少央最渴望見到的人,是她,即使到今日性命垂危,也不曾有一刻怨怪過……
也許,這是他的最後一晚了,她還忍心罔顧他的希求嗎?她至少——也要讓他走得快慰些。
「跟我來吧!」岳紅綃領著她,走入帥帳。
目光一觸及那傷重垂危的身軀,溫熱的水氣湧上眼眶,她緩步上前,輕輕撫觸冰冷失溫的面容,氣息弱得幾乎探不著。
「你怎會傷成這樣?」她低喃,心房疼痛。
「還不是為了救你那沒用的丈夫!他真是八輩子前欠你的,要這樣拚死拚活地還!」深知這傻到極點的男人,無論清醒昏迷都不會對她說這些,岳紅綃忍無可忍,代他埋怨兩句。
傻啊……連她都想這麼罵他!
她寧願當寡婦,也不要他這般為她,他不懂嗎?
明明,都已經要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再顧念著她了,他為何不聽?
飽滿的水氣跌出眼眶,落到他慘無血色的面容上,她目光不曾稍移。「他現在……狀況如何?」
「身中劇毒,每隔一個時辰得少量飲下解毒湯藥,還不知能否化去毒性。軍醫說,若能挨過今晚尚有一線希望,否則……」事實上,是根本熬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