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方附馬微笑。
徐二凝目盯了半天,再抬眼看向夏王,夏王皺著眉頭卻也沒有多說話。他嘴角隱約帶諷,恭聲道:「謝陛下恩典。定平,你跟我……」他伸手欲拿其中一件,徐長慕輕笑地取過另外一件,道:
「二哥,咱倆一塊吧。我不從軍,無所謂的。」
「你怎可……」徐二話還沒說完,他指頭下的那件也被人取走了,他轉頭一看,正是笑臉盈盈的阿奴。
「二哥,我來吧!」她爽快道。
「阿奴你……」她不以為意說道:
「只要南臨人都知道,徐家人從不穿紅色,因為那是鮮血的顏色。迷信也好,觸霉頭也好,怎能拿南臨開玩笑?徐家人要全身是紅,那只有流盡鮮血的時候,到時受苦的將是誰呢?二哥是要去邊關守護南臨百姓,怎能穿上這顏色。」她聲音清脆悅耳,並不高聲也無激動,但長街之上,人人皆得聞。
一時間,鼓鑼樂音盡停,就連未來的王妃也自車裡掀了一角,往這頭看來。
她一律視若無睹,又道:
「但,此番既然是夏王大婚……」她終於與蕭元夏目光交接。「我與夏王,勉強算是青梅竹馬,曾在宮裡見過幾次面,曾在京師裡說過幾句話,那,由我這個還沒上過戰場的徐六烈風送夏王一程,也是合理之至。即使要見血,大不了也是我頑性,跟人鬧鬧事受點小傷罷了。」
夏王微微一笑:「六小姐此法甚好。」
徐烈風走到徐長慕面前,低聲說著:「五哥,阿奴總要陪著你的。這都是迷信,我不信的。」
徐長慕眉目沉靜似水,凝望著她無比明亮的眼神。
「正是如此,不過迷信而已。」他清聲道。
兩人相視輕笑,抖開大紅長袍,雙臂一揚,衣袂翻飛,頓時一身紅袍套在身上,甚是喜氣。
徐烈風走回自己的開道馬匹前。她這頭,正是附馬所騎,她見這年輕附馬還怔怔看著自己,她一臉莫名但仍是笑道:
「附馬爺兒,你不把韁繩讓給我,我怎麼上馬?」他面上抹過狼狽的淡紅,一連退了數步。
徐長慕躍上另一匹馬,朝這頭微微頷首。「請附馬見諒,徐六雖是不拘小節,但男女畢競有別,這馬鞍還是換新的好。來人,去拿六小姐平日的馬鞍。」
徐烈風又想瞪大眼了。這五哥,是替她生潔癖呢,還是……其實是個獨佔欲很強烈的人呢?她嘴角很想揚起,但此時此刻她實在怕人友現她的害羞。
附馬本要諷刺幾句,但徐六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側,隱隱帶著香味。陽光照在她麗容上,流光熒熒,居然色艷異常,讓他一時間說不出半句損話。
附馬又往徐長慕看去。一身紅袍襯著徐長慕好生的瀟灑風流,明明他正心不在焉撫著馬背,舉手投足間卻是舒暢悅目。
現在到底是怎麼了?附馬心裡十分不甘。徐家子女骨子裡個個是膿瘡,卻在外貌上硬生生搶了丰采,公平麼?這徐五明明出國了,如今回來卻變了個樣,又要跟他搶去南臨第一的鋒頭嗎?出去了就死在外頭吧!居然也沒人提他劣民身份,真真火大!
馬鞍送來,徐二親手接過,上前道:「附馬借道。」
附馬忍氣吞聲,多看徐六一眼,才退至夏王身側。
蕭元夏淡淡地掃過附馬一眼。
徐二替她換好馬鞍,平淡道:
「阿奴,今日你不辱徐家之名。」
她瞪大眼。二哥……這是在讚美她嗎?有生以來第一回啊!怎麼跟臉部表情一點也不搭?
「你這身白衣留著,不必歸回。父親那兒我說去。」
她已經目瞪口呆了。二哥你是被誰打傻了?我去替你報仇!
「當然,沒有徐家主事的允許,你平日是不能穿出去丟臉的。」
「嗯!」她偷偷對上五哥那灼光裡帶著明顯憐惜的目光,掩不住燦爛一笑。
徐長慕轉頭朝著夏王,漫不經心恭聲道:
「那麼,就請容徐家二子為夏王開路吧。」
夏王微地點頭。「有勞二位了。」
徐烈風翻身上馬,輕柔紅袍飛揚,與底下白衣交疊翻騰,那樣鮮目似血的璀璨光芒,灼入長長車隊每一個人的眼底,成為他們這一生記憶裡最難忘懷的畫面。
「好!開路了!」
一年後——
徐烈風匆匆隨公公入宮,迎面而來的是余延顯。
他一看見她,先是一呆,而後低目考慮半天,對著領他來的公公說了什麼,隨即朝她走來。
「徐烈……六小姐!」他叫住她,再對她身邊的太監施禮。「公公,廷顯與徐六小姐有話說一說,不知可否?」
那太監機靈,笑著道:「怎麼不可以呢?余大人將要入朝為官,是南臨國之棟樑,自然是可以的。」
余延顯挑眉笑道:「這大人公公是喊早了些呢,將來延顯定不忘公公的。」語畢,往另一頭走了幾步,但不脫那太監的目力範圍內。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余公子,有事麼?」
「以往不是叫我油炸魚麼?」余延顯上上下下打量她。「怎麼每隔一陣子,你身上的躁氣又少了些,這要怎麼惹是生非?」
她輕輕哼了一聲。「余公子你每隔一陣子,身上貴氣也多了些,想來貪贓……大富大貴指日可待了。」
「是啊,眼下我將有大富貴。我與方家、羅家走得近,這兩家是大鳳公主與夏王的背後勢力,當年你真真可惜了,否則如今的王妃怕是你了。」
「你少亂說話,我跟夏王清清白白,對他並無任何想念!」
他勉強一笑,嘴裡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
……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她讀出他的話來,微地一怔,又聽見他心不在焉道:
「這事,尚在保密。王妃有喜脈了。」
「哦,恭喜。「
「一年多來沒有一點消息,怎麼到了最近忽然有了?這麼巧合?」
徐烈風古怪地看著他。她都快十九了,該懂的都懂了,這不算巧合吧?該來時就來,不該來時求也求不來。大鳳公主一直沒有子息,如今夏王有了,南臨皇室將有延續,這是值得高興的吧。
余延顯見她不開竅,又看了遠處等候著的太監一眼,道:
「夏王是刻意的。徐烈風,你注意了!過去一年多,夏王是故意沒讓他的王妃有喜訊,卻在最近有了動作!南臨皇室子息過少,因此曾有一名朝臣重罪受剮刑之罪,碰巧遇見皇室中人有了身孕,為讓皇子順利誕下,便赦免那重罪碎屍之苦,改為保全屍。」
「……夏王……想對付徐家?」她簡直一頭霧水。這人的話能信麼?沒了徐家,誰來守護南臨,誰敢害三百年前的胥人一族?又不是傻了!
余延顯淡淡道:「陛下這兩日召你的次數未免多了些,你心裡早該有底了。現在就等遺詔了,但,將是誰繼承大統,你我心知肚明。徐烈風,你時常罵余家是豬狗不如不盡忠的臣子,眼下,余家將被保全,徐家呢?你好自為之吧。」他轉頭即走。
徐烈風隱有不安。余廷顯的話哪能信?夏王這事太牽強,就算被蕭元夏發現她是劣民而拒絕往來,也絕不可能想害徐家吧?他心裡該有底的,誰都能對付,誰都能整,但不能動搖整個徐家,動搖徐家就等同動搖南臨!余延顯真真莫名其妙。
現在京師裡的徐府上下只有她一個主子,前幾個月五哥暫時離開京師,她知道他心裡有事,他一直在追查如何破解西玄陰兵,三百多年前的神話軍隊令他如此執著,早已出乎一個學士所追求的程度。
她又想起五哥離開前的那一晚,她抄寫熬不住睡倒在他房裡,早上她醒來時卻在他床上,雙手居然還緊緊攥著被包好的暖石。可能是她作夢,她夢見……唇上有點疼……有點……有點溫暖……
至今一想到,她仍是臉熱無比,無比臉熱。前兩年她還小,以為五哥在巷裡那句不再飛,等著阿奴這隻小青蛙一塊走的話,是兄妹間的承諾,但這一年多來,她反覆地想著,覺得不是自己一廂情願……是另有含意。
五哥他根本是……另一種承諾……不只兄妹……還包含了……
「到了。」領路的公公輕聲道。
她微一施禮。「多謝公公。」
那公公受寵若驚,回禮道:「陛下這幾日直想著六小姐,這才一天連召兩次,六小姐如今如此大家,陛下這從小看到大的,想必寬慰不少。」
她微微一笑,入了陛下寢宮。
「都下去吧。」南臨帝王有氣沒力道。
宮女太監無息地退下,只留一名年邁的公公立在角落。
徐烈風不由自主地緊繃了。
「過來,小烈風,朕總覺得很久沒有看見你了。」
徐烈風寒毛直立,眼眸卻是無法控制熱了起來。她上前柔聲道:「陛下才見過我呢,哪有很久。」窗口大開,明亮的陽光在寢宮裡打著轉,眼前坐靠床頭的男子才四十多歲,卻是無比削瘦,面容有病氣,卻比昨晚的精神好上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