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注視,像在審視,更像在凌遲。朱履月難以呼吸,只覺自己猶如被盯上的獵物,緊鎖在他的目光之下,無法逃開。
以前的他,也會直視著她,但眼神自然和善;而這人,卻是霸道強悍地望進她的心坎,不容抗拒。怎麼可能?他和記憶中卓爾俊雅的他完全不同!
閻逍的沉默下語,讓氣氛變得尷尬。見狀況陷入膠著,閻央趕緊出來打圓場。
「逍兒,這些年,履月一直待在閻家等著你回來,這份心真的很難得。她等了五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吶!」知道履月定是嚇呆了,閻央幫著侄媳說話。
當年,其他人都說她不祥,堅持下休書,他也是贊成休妻的意見,卻是因為不忍心看一個才十五歲的年輕姑娘,就這麼跟著賠上一生。天可憐見,逍兒終於回來了,這對年少夫妻總算可以團聚了。
「這些年來,閻逸不也一直住在這兒?」豈料,閻逍不但沒有欣慰頷首,反而沉聲笑了起來,黑眸裡卻一點笑意也無。
日前他回到京城,並未直接踏進閻記,而是蟄伏著,四處搜集消息。這期間,他聽了不少關於閻記的事,其中,也少不了關於她的事。叔嫂同住一宅,兩人年紀相當,一個芳心寂寞,一個至今未娶,之間的發展,是可以想見的。
那意有所指的隱喻,讓閻央臉色乍變。閻逍失憶,會知道這些事,定是從外頭聽來的,經過渲染的謠言還少得了嗎?
「逍兒,你千萬別亂想。」他急忙解釋。「逸兒純粹是為了方便處理事務才會搬回主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那時兒子說要搬進主宅,他也覺得不妥,但想到履月一個弱女子怎麼掌管得了整個家,加上閻逸的再三保證,衡量之後,他只好答應。他以為,依閻逍的個性,應該不會被這無謂的小事困惑,沒想到,他卻真的想偏了。
「是嗎?」閻逍挑眉,輕鬆放緩的表情,卻有種說不出的冷峻寒意。
「就是啊,大家純粹都是為了閻家好,你就別再想了。」其他長輩的說詞就保留了些,甚至有點暗示他睜隻眼閉只眼。他們沒住這兒,不曉得裡頭發生什麼事,但憑人之常情推論,加上坊間的傳聞,沒人相信朱履月的清白。
這不是愈描愈黑嗎?閻央又急又氣,連忙拉來兒子。「逸兒,快跟堂哥說明你和堂嫂之間是怎麼相處的,說啊!」
「這……」閻逸一臉尷尬,朝一旁的徐士維看去,見他拚命使眼色要他別說,他心一橫,當起了沒嘴葫蘆。
不然他能說什麼?說他虐待堂嫂把她趕到別院去?這事他沒讓父親知道,又怎麼可能會不打自招?他倒還寧可讓閻逍誤會,這樣閻逍就會疏離朱履月,他的惡行也不會被發現。
「逸兒,你在支吾什麼?!」那猶似作賊心虛的模樣,讓向來溫和的閻央氣得差點打下去。
當初他怕被人傳言閻逍一失蹤,他們父子就迫不及待想取回閻家財產,所以他依然留在家中,只讓閻逸過來,早知道他就跟著一起搬回主宅,也不會落到這種難以解釋的地步。
「閻老,你別急,大家都懂的……」
霎時間,整個大廳鬧哄哄的,閻央罵,閻逸抗拒,還有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解釋,亂成一片。
朱履月不解地眨著眼,不懂他們在慌些什麼,心思單純的她渾然不覺事情的癥結點在她身上。
他很介意閻逸搬到主宅嗎?再叫閻逸搬回他家不就好了嗎?她悄悄睇向閻逍,卻見方才直勾勾盯著她瞧的人,如今看也不看她一眼。她輕輕咬唇,心頭好茫然,剛成親時的不安,隔了五年,又整個撲了上來。
看到因他簡單幾句即起的亂象,閻逍只覺可笑。他不在乎她跟了誰,他只想知道,是誰害了他,而她,是否有分。
「全都別吵了。」閻逍擰眉沉聲道,不曾微揚的語調,成功堵住眾人的口。「過去的事我不想管,誰能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處理?」
「我馬上叫閻逸搬離主宅。」閻央推了兒子一把。「還不快去打包行囊?今天馬上給我搬回家!」
閻逸一臉怒色,轉身往門口走去。「士維,來幫我!」一聲大喝,把徐士維也叫了去。
目送他們離去,閻逍把視線調回。
「那當家的位置呢?」這是他最在意的,奪回他所失去的,是他的第一步,接下來,他要找出元兇。
「當然是交還給你。」以為已死的他終於回來,閻央欣慰微笑,但憶起他失億的狀況,又忍不住歎氣。
「好,既然已經確認我的身份,各位可以請回了。」閻逍視線冷冷掃過其他人,直接下逐客令。「請不要忘記,從今天起,閻記當家已經易主。」
「是的,請回吧,勞煩諸位了。」氣他們剛剛扯後腿,閻央也沒多作婉留。
一群人沒有理由再待下來,只得訕訕離開。
「逍兒,能盼到你平安歸來,我也有臉去見大哥大嫂了。」閻央低歎,說著說著,忍不住哽咽。「我會去找大夫,看能不能早日把你的失憶治好,你別擔……」
「我要到鋪子去,我想快點進入狀況。」對他的關懷置若罔聞,閻逍毫不客氣地截斷,說的是肯定句,而非徵詢。
閻央愣了下,閻逍向來敬他如父,不曾對他失禮,更別說是打斷他的話。也難怪,他不記得他了……他同情地看了旁邊不知所措的朱履月一眼。自小看逍兒長大的他,都覺得難以接受了,何況是成親才短短數日就和他分開的她?
「你別急,就算記得以前的事,離開這麼久,也是要再重新熟悉,更何況是全忘了?這些日子,先由逸兒輔佐你,他現在正忙著整理東西,你先和履月聊聊吧。」閻央起身,想讓他們小倆口獨處。「等閻逸弄好,我再帶他來找你。」沒給他們拒絕的機會,他快步走出大廳。
門一關上,原本寬闊的廳堂,頓時變得狹隘起來,他無形的氣勢壓迫著她,朱履月慌得幾乎停了心跳,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
閻逍朝她一睨,那文靜柔弱的模樣,讓他心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這五年來,他的心口被猜疑和憤怒填滿,壓根兒忘了她的存在。
「為什麼不回朱家?」他沒想到她居然還留著,有她跟在身旁,是種阻礙。
這句話,一點也不像稱讚,反而像是在指責。朱履月臉色發白,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
「女子要遵守三從四德,既然已經過門,我就不是朱家的人了。」她強定心神,握拳支撐自己說完這些話。
「這五年來,你一直住在主屋?」沒對她的回答給予評論,閻逍冒出一句。
朱履月遲疑了下,輕輕點頭。徐掌櫃的叮嚀言猶在耳,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種會在背後搬弄是非的人。都過去了,她也就不介意了。
她沒發現,她的回答讓閻逍的眸色沉凝了些。
「閻逸也住在主屋?」他又問,原就淡漠的語調變得更加冷冽。
「嗯。」朱履月不疑有他,直接點頭,卻突然掩唇,偷偷瞧他一眼。槽了,他應該不會問她閻逸住哪間房吧?這些年她完全沒踏進主屋,根本不曉得他住哪兒。
心虛的神態看在他的眼裡,成了另一種涵義。閻逍下顎繃緊,不知該為她的愚蠢失言感到嗤笑,還是該為謠言獲得證實感到憤怒。
她的外表,除了增添成熟,氣質一如當年清靈,然而,真實的她,卻是做出苟且之事。這世上,有多少人、多少事是可以相信的?
就如同當年的他,以為自己幸福圓滿,掌握了所有,結果卻是有人在背後設計,將他拉入永劫不復的萬丈深淵。上天垂憐,他爬出來了,這慘痛的教訓教會了他,永遠別輕易相信事情的表象!
他的沉默不語,讓朱履月掌心指尖整個發冷。徐掌櫃帶她過來前,還特地找來婢女幫她梳妝換衣,他應該不會發現的。想起自己變得粗糙的手,她悄悄縮握成拳,隱於袖下。
突然,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朱履月抬頭,眼前空無一人的情景讓她驚訝地睜大了眸子,看看敞開的門,再看向他剛剛坐的位置,半晌反應不過來。
他……離開了?什麼話也沒說就這麼丟下她?
朱履月咬唇,複雜的情緒盈滿胸口。為什麼見了他,她卻比聽到他回來的消息時,感覺更不開心了呢?
他的笑容哪裡去了?他的溫和哪裡去了?為什麼經過五年的時間,他再回來這裡,竟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怕他,以前的他讓她覺得害羞,現在的他,卻讓她覺得好害怕……
億起晚上必須和他同榻共枕,她閉起了眼,羽睫因害怕而微微輕顫。
她不該這麼想,但她……忍不住希望……他沒回來……她用力咬唇,咬得發疼,不讓那醜惡的念頭浮上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