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出來,自己的人手要煮粥又要維持秩序,著實有些應付不過來,剛剛她出來喊話,大部分的人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一小部分卻有意見。
她發現那幾個人是這批流民中充當帶頭的人,他們看似不滿分配,昂著脖子製造餛亂,但眼光全往米袋上瞄,竟是想趁亂偷米。
真是好好一鍋粥裡的屎。
要是不出面阻止,情況只會更惡化,她正想上前,暗地卻有只大手伸了出來攔住她一一「我來」湛天動帶著李」和一批幫眾趕來了。
「大爺?」她又喜又意外。
湛天動微笑,握了下她袖子裡有些冰冷的手指。「交給我!」西太靜反握他的手,兩手交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各位鄉親父老,今天這粥擁是我夫人設置的,既然來施粥,自然不讓大家失望,請大家照順序排隊,人人有份,但誰要趁機生事,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湛天動說得張狂,偏又有那份自信,那極力收攏也藏不住的霸氣,叫這些即使是不認識的人,也忍不住從心底相信他的話。
語畢,李衛帶領他手下弟兄維持起秩序,他們帶刀提棍的,衣服上漕幫的標誌一清二楚,方纔那幾顆老鼠屎很識相的縮了回去。安分守己的話,一碗粥一定是有的,添亂,就很難說了,到時候偷雞不著反而蝕把米,就不美了。
為了防止他們再作亂,湛天動吩咐李衛特別注意那幾個人,以免他們再動起歪腦筋。「屬下曉得。」李衛得令。
「幸好大爺來了。」這種震懾人的能力她大概一輩子都學不來。
「現在知道夫君我的好處了?」事前為什麼沒有知會他呢?
「誰說妾身不明白夫君的好處?但凡一個女人直不直得起腰,還是看男人給不給撐腰,大爺這不是來給妾身撐腰了?」
「算你會說話!」被褒了一通,他心情偷快。
西太靜接著把在牙行遇到兩個災民婦女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大爺,買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西太靜看著幾大鍋的米粥開了,災民個個亮起了眼。
湛天動一愣,瞅了眼四下分不清是活人還是屍首的人。「即便是薄棺,幾兩銀子怕是跑不掉,你想讓這些流民人土為安,所費必定不少,不如和家屬商量過,挖個大坑一起葬了,再請法師道±來誦經的好。」
「雖然事急可以從權,我怕鄉親父老們寧可用草蓆裹著屍身入土,也不想看自己的親人和那麼多人埋在一起。」
「那你拿主意吧。」女人家心思細膩,再說他也不是做不到。
「不怪我敗家?」她花錢不手軟,雖然一開始並沒有想動到湛天動豐厚的身家,但是這一件件一樁樁都要用到銀子,怎麼還是得知會花錢的大爺。
「銀子都在你手上,你想怎麼花都可以,只要不要讓我喝西北風就可以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做好變窮光蛋的心理準備?
這是可以……的意思吧?
「我還有件事得與你商量。」她玩了下腰帶的流蘇,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過軟±深掘了?
不過他要是知道這可以造福多少幫眾孩子,依他的個性一定不會反對。
湛天動露出「你就說吧,我洗耳恭聽」的神情。他真的想聽聽她還能丟出什麼震撼出來,讓他看見她更多的與眾不同。
「興學吧,給你那些兄弟的孩子們開學堂請先生,你覺得可行嗎?」小夫妻倆的聲音不大,但是在他倆身邊來來去去的幫眾們都聽見了,這些漢子家中都有老小,祖孫幾代都在漕河討生活,焉不知白丁的痛苦,這一下,全豎起了耳朵,就連跑腿的海靖也停下腳步。
湛天動沉吟了下,這是件好事,他以前不是不曾考慮過,但一直以來雜務、應酬多得應付不完,便一年一年擱下來,小妻子如今提出來,讓他不由得有了「啊,原來這就是夫妻之間的靈犀」那種感覺,心中對她的愛意又更深了一層。
「你要是能規畫出一套完善的章程,我付帳就是了。」幫眾手裡的勺子差點沒掉進米粥裡,這可是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孩子他娘要是知道,恐怕要高興得落淚了。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西太靜,這是他們的幫主夫人,這般為他們著想,若學螢直的能辦成,他們的下一代未來將更有希望,而未來,本來是他們這些靠水而活的粗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湛天動和西太靜大概沒想到,只是這麼個念想,很快傳遍整個漕幫,許多家庭為之震動,更別提往後學堂蓋孬,延聘許多名師來授課,學子奮發,在科舉這條艱難的路上紛紛博取了功名,許多年後,漕幫的第一代幫主和夫人之像被雕成塑像,放在學堂的圔子,供許多後來的學子膜拜,成為毐話。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第十一章 英雌重出江湖(1)
第二天,揚州城的衙門終於開倉放糧,還呼籲鹽商富賈共襄盛舉,出錢出力,誰出的錢多,還能得到旌旗表揚。
不懂內情的人以為地方官終於良心發現,但其實是,這些拿國家月俸,卻不見得能體察民情的官,是在得知水患的事情已經驚動朝廷,這才趕緊要做點什麼。
皇上對這條河原來就無比看重,如今六、七十萬的居民流離失所,農作損失難以估計,又加上災民和鹽商的對峙已經演變成流血事件,於是京城的那座宮殿裡,天天硝煙瀰漫,文武官員被皇上斥責得滿頭包,一片愁雲慘霧,幾位為了儲君大位拉幫結派,把朝中局勢攪成一團混水的皇子更是偃旗息鼓,唯恐一個不小心被遷怒,自己的苦心佈局就會破功。
這一個弄不好,輕則考核不佳,嚴重被彈劾,有丟官之虞,安撫災民,自然就變成了當務之急。
這是把老百姓當傻子,那大把的賑災銀子哪去了?
在這一片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的氣氛中,京裡傳來皇上立儲,將派太子下江南察視水災的消息。
「直娘賊的,大當家,你說皇帝這老頭兒心裡打什麼盤算,冊立的太子居然不是五皇子,廟堂朝野無不議論紛紛,他不是最受寵愛嗎?俺把賭注都壓在他身上,這下虧大了!」張渤的大嗓門在湛天動接到快報,將文書交給他看完後徹底放開了,非常不服氣的把茶杯蓋敲得鏘鏘響,茶盅裡的茶沫溢出杯沿、沾了手,他索性往身上那上好的料子抹了抹了事,顯見氣得不小。
五百兩銀子丟進水裡,還聽得見咚一聲,這會兒,連個聲音也沒有,你氣不氣?這完全一個堵心哪!
處理完最後一件幫務的湛天動臉色倒是平靜。「皇家事不是你我能說道的,這話在這裡說說就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不小心你的腦袋就得換地方放了。」
「想要俺的項上人頭,有種的來拿!俺頂上還有你,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俺可不怕!」看著湛天動笑笑的看他,張渤不禁一怔,冒了冷汗。他個性粗魯莽撞,但還知道要抱誰的大腿,這世道多變,眼前的高枝,誰知道明日會不會連根被鏟了?幸好他家老大就是個吃立不搖的,跟著他才實在。
「你這五百兩花得真不值,買個頭面回去取悅弟妹,還能換她一笑呢。」
「俺又不像你心心唸唸家裡的那個,我那婆娘,別提了,昨晚又因為俺要宿哪跟俺嘔氣,說不定這會兒氣還沒消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二當家府裡的那本經就是院子裡的女人太多了,夜宿哪裡成了每天頭痛不已的事情,鬧得不像話,他大爺乾脆就外宿,哼,他那相好的可是巴不得他天天留在她床上呢。
湛天動可不想接這話題,「我朝祖制規矩是立長不立幼,若論齒序,大寶位置輪不到朱五公子。」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喜么兒,國賴長君,京裡頭那一位只是從了常理而皇帝子嗣單薄,總共就那麼幾個,能活下來的,數年前都已成年,許多諫臣鼓吹要立儲安民心,可京裡那一位不想立太子的時候,誰說都沒用。如今卻是深夜擬旨,交與宦官,去某處宣佈了聖旨,早朝大臣們才得知消息,這時為了各自的主子拚命的臣子就算要一頭撞柱子死諫也來不及了。
明路都過了,只剩昭告天下,真是君心難測。
「那你跟他套什麼近乎?俺還以為大當家站隊了。」
「這選邊站是門學問。」沒有人知道朱璋是投石問路,他是虛應故事。他不背叛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敵人,不選擇派別,一直走到今天,但是這樣一來,任何一股勢力都不會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旦運氣不好,會連退路也沒有。
可反過來說,哪怕是站對邊也未必能落個好下場,哪天被見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