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子,元芷翎心慌的安慰他。「你是為了工作不得已,而且你也不只一次想接爺爺去美國不是嗎?是爺爺自己不肯去的。」
「要創業在台灣也可以,但我卻堅持留在美國……」季熙喉嚨緊縮得說不下去。
他真的哭了,晶瑩的淚水緩慢地滑過面頰,讓她看了一顆心瞬間揪緊到不行。
怎麼會這樣?像他這樣自信、驕傲,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男人,竟然也會落淚?
她明明記得當年他從美國趕回來處理爺爺的喪事時,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不斷地朝她憤怒咆哮,就像受了重傷的猛獸在殘喘掙扎……
元芷翎雙眼一瞠,喉頭一哽,突然間明白了他當時的心情。
他當年之所以會對她這麼兇惡、這麼生氣,並不是真的怪她、恨她沒把爺爺照顧好,而是因為他需要某種情緒支持他撐下去,他才不會崩潰。與其傷心落淚,他寧願選擇忿恨。
他的確是會做這樣決定的人,自己當初怎麼會完全沒想到,只忙著舔舐自己的傷口,而忘了他可能比她傷得更重、痛得更深?畢竟季爺爺是他唯一的親人呀!
將心比心,想當年她爺爺過世時,她不也痛心疾首、難過得幾乎要活不下去嗎?
當時的她其實崩潰過,但幸好有季爺爺與他的陪伴和安慰才能撐過來,而他呢?在痛失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後,是怎麼度過那些懊悔又自責的日子的?
她錯了,錯得好離譜。
季熙和他爺爺的感情很好,即使長期分隔兩地,也無損他們祖孫對彼此的依賴,這由他們平常電話連繫的頻繁程度便可察覺到了,所以每次他打電話回來,她都不敢佔用太多時間,匆匆說完話就把電話交給爺爺。
而她即使很想他,也不敢去美國看他,除了要照顧女兒外,就是不放心丟下他們最重視的爺爺一個人在家。她怎會愚蠢的以為失去爺爺的他不難過、不需要人安慰與陪伴,以為他沒有她根本就沒有關係,然後就和他離婚呢?
她真是個笨蛋!
而他呢?為什麼難過卻不對她說,又為什麼二話不說就答應和她離婚?
他當初之所以會和她結婚,真的只是為了找個人替他照顧爺爺嗎?
他對她真的沒有任何感情,說的話全都是騙人的甜言蜜語嗎?
「季熙,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她開口問道。
他迅速抹去臉上的淚水,轉頭看向她。
「什麼問題?」他的聲音很沙啞。
「你當初為什麼這麼乾脆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
他沉默了一會兒,將臉別開後,才以沙啞的嗓音緩慢的說:「爺爺在發生意外的前一天打了電話給我。」
「爺爺打電話給你?」元芷翎輕怔了一下,愕然的脫口道。
她不知道這件事,她以為從爺爺怒不可遏的說要和季熙斷絕祖孫關係之後,爺爺就沒再接過他打來的電話,也沒再主動打電話給他了,因為爺爺一直堅持只有他回來出現在他面前,他才願意原諒他,沒想到爺爺竟然瞞著她偷打電話給他……
「爺爺跟你說了什麼?」她直覺季熙突然提起這件事,一定和他與她離婚有關係。
「他說你有喜歡的人了,叫我回來和你離婚。」
「什麼?!」她整個人倏然間呆住,無法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她有喜歡的人?
離婚?
這到底是……
她明白了,這是爺爺為了逼他回來所撒的謊,而他……竟然當真了!
第六章
情況有點複雜……
不,其實應該說是尷尬又複雜才對。
她以為他不在乎她,以為爺爺過世後他就不再需要她,以為對他而言她只是沒盡到照顧的責任害死他爺爺的兇手,所以為了不讓兩人一起痛苦,才會和他離婚。
而他卻是陰錯陽差的聽信爺爺的謊話,以為她有了喜歡的人,因為自責不曾盡過一天丈夫的義務,沒有好好照顧過她,而唯一能夠給她的家人——爺爺也過世了,所以決定放她自由,和她離婚。
他對她的愛也許不夠濃烈,但從未負過她。
她對他的愛雖然深重,卻因自以為是而剝奪了他擁有家人的機會與權利,讓他這些年來一個人孤單飄零。
不管這其中的糾葛是誰對誰錯,她只覺得自己真應該好好的向季熙道歉才對。
元芷翎開口說:「對不起。」
「這不是我想聽的答案。」
「什麼?」她眨了眨眼,愕然的看著季熙,「那你想聽到什麼答案?」
「我要聽你說你不會和那個姓吳的結婚。」
「啊?」她露出一臉呆滯的表情。
「既然一切都是誤會,我們當初根本就不應該離婚,而你現在也不會考慮嫁給別人,茵茵也會有一個完整的家。所以,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要讓一切都回到正軌。」
季熙說得理所當然,可她卻聽得一頭霧水。「回到正軌?什麼意思?」她茫然的看著他問道。
他凝視著她,不疾不徐的對她說:「我要你和我結婚,再嫁給我,芷翎。」
「什麼?」她錯愕的看著他。
再嫁給他?!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是認真的嗎?是抱著什麼心態做出這個決定的?還有——
「為什麼?」元芷翎忍不住脫口問道,臉上滿是疑惑與懷疑,「你是為了茵茵嗎?」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如果你要這樣想也行。」
「什麼意思?」她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季熙——」
「你應該不想再讓別人說茵茵沒有爸爸好可憐吧?」他打斷她的話。
她皺緊眉頭,不由自主的想起茵茵對她這樣說時,那種心痛、震驚的感覺。
媽媽,我沒有好可憐對不對?
女兒說這句話的聲音言猶在耳,倔強的表情也歷歷在目,讓她每想起一回就心痛一次。
其實為了這句話,她這陣子不只一次想過,如果當初她不主動和季熙離婚,或者一開始就讓季熙知道茵茵的存在的話,那麼也許茵茵就不必經歷這些傷害了。
然而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無論她多麼的後悔或懊惱也改變不了過去。
可是俗話說得好,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現在老天給了她一個亡羊補牢的機會,雖然這機會來得有點唐突、有點莫名其妙,而且還讓她充滿忐忑不安的感覺,但是她不想就這樣錯過可以給茵茵一個完整的家的機會,還有……與他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愛過他,事實上她對他的愛並沒有完全成為過去,只是被她強迫遺忘和漠視而已。而他既沒有真的恨過她或討厭過她,所以他們倆在一起應該還是有一點希望的吧?
看著靜待答案的季熙,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毅然決然的說:「好。」
「好什麼?」他明知故問,想聽見更明確一點的回答。
元芷翎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好,我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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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又是匆忙趕赴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她覺得自己好像命中注定與婚紗無緣。
當然,她這不是在抱怨啦,只是有一點點莫名的情緒低落而已……
「唉!」元芷翎不由自主的歎了一口氣。
「老闆娘,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店員小玲關心的問道。
心情不好?她才剛剛結婚,而且是嫁給她女兒的爸爸,她始終無法忘懷的初戀情人兼前夫,她的心情怎會不好呢?
她只是覺得很不踏實,這次的結婚方式和上回太相像,讓她有種莫名的不安,好像舊事又會重演,因為他在登記完結婚之後,就因工作而回台北去了。
雖然她一點也不想這樣想,但這會是另一個離婚或傷心的開始嗎?
「沒什麼。」元芷翎輕輕地搖頭。
「喔。對了,老闆娘,我剛才忘了跟你說,吳敬賢先生稍早打了兩通電話找你。」
她忍住一聲輕歎。「他有說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嗎?」
「沒有。不過我想他大概又想約你,請你吃飯之類的吧?」小玲以一臉想也知道的表情說,「這位吳先生還真是鍥而不捨呀,簡直比蒼蠅還黏人。」
「小玲。」元芷翎無奈的輕斥。用蒼蠅來形容一個人有點太過份了。
「老闆娘,如果他真的沒希望,你就明白告訴他嘛,你不覺得這麼糾纏下去對雙方都是一種傷害嗎?」小玲忍不住勸道。
「你知道我跟他說過,但是——」
「但是他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樣,死都不肯放棄。」小玲迅速的接口,「可是我覺得你的態度不夠強硬,要是換成我的話,蒼蠅拍拿來,啪的一聲就解決了。」
小玲伸手用力一揮的狠勁,讓元芷翎忍不住笑了起來。
「吳大哥不是壞人,你別每次都用一副想將他除之而後快的表情來說他。」
「是嗎?可是是因為我總覺得這種知難不退的男人很可怕吧。」小玲不以為然的撇唇,「我有一個表姐,就是被一個死纏爛打追了她六年的男人感動而嫁給了他,結果你知道後來怎麼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