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雅樂問他爸媽喜歡什麼,他卻答不出來。不是沒注意,也不是男孩子粗心,而是親子關係疏離,除了父母的飲食習慣,其他的他實在不瞭解。
高中畢業時,他突然覺得不想再這樣下去,他想要過金英朗的人生,而不是「英生的弟弟」,也不想永遠只扮演成全別人的角色,於是他回到這裡,遠遠離開對他而言沒有陽光的南加州。
這裡是個好地方,真的。
考取醫學院,參加各種社團,在這裡,他就叫金英朗,沒人會叫他「英生的弟弟」。
他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很受歡迎。
也許是為了彌補成長過程中的缺憾,他喜歡別人注意他,關心他,再怪的女生對他示好,他都會覺得很感謝。
被別人放在心中的感覺太好了。他要怎麼樣告訴雅樂,他的內心有個五歲的幼兒始終沒有長大?
想要愛,需要愛。
小時候他常常看爸媽稱讚哥哥,擁抱妹妹,忙著展現哥哥的聰明優秀,忙著關心妹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有沒有什麼需要,而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句「英朗要乖。」
他哪裡不乖了,他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但是父母從不以他為榮,也沒給他深切的擁抱,無論到哪裡,母親總是牽著哥哥到處炫耀,父親則抱著妹妹噓寒問暖,他什麼都沒有。
從小到大,他的獎狀也不少,踢了六年校隊足球,是隊上主力,角球開得極為漂亮,教練曾經告訴他,如果有意走職業,他願意寫信推薦他到足球名校去做更好的歷練。
如果他是出生在別的家庭,絕對會是受到寶貝的,偏偏他出生在金家——沒有光芒,沒有聲音,微弱的存在感。
成長過程過度被忽略,所以他渴望受到注意,希望每個人都喜歡他。
他不願拒絕任何人,因為「被喜歡」與「被注意」對他來說,是很珍貴的,孩提時代,他曾經天真許願想要這一切。
好不容易,他終於有了。
他知道雅樂不高興,因為她的模樣就是在抗拒,可是,挨餓的人不會捨得丟掉任何食物,曾經缺愛的人也不會捨得拒絕任何的喜歡。
看著她的睡臉,金英朗露出一絲苦笑,在別人眼中佔盡天時地利,彷彿天之驕子的他其實什麼也不是。
他要怎麼告訴他這個喜歡他,又有點祟拜他的新婚妻子說,其實我自信不足,其實,我很缺乏關心,很缺乏愛……
第5章(1)
早上醒來時,雅樂不在身邊。
浴室,廚房,陽台都沒有人影。
經歷過昨天晚上的不愉快,金英朗當然不會去幻想還有人笑語嫣然地對他說「來吃早餐」,但也沒想到她居然一大早就出門了。
他的皮夾還有車鑰匙放在空蕩蕩的餐桌上。黏貼在冰箱上的道歉紙條則被畫了一個大叉。
他看著那個紅色大叉,內心知道雅樂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生氣。
紙條道歉不管用,他得另外想辦法才行。
在路邊的早餐店吃了東西,開車前往診所,忙碌的上午很快過去,趁著中午休息,他撥了雅樂的號碼——雖然覺得被拒接的幾率頗大,但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努力一下。
原本甜蜜的卡農曲換成了蔡依林的冷暴力。
在聽了幾句讓他膽顫心驚的彩鈴後,電話被接起來了。
「喂。」
哦,太好了,居然第一通電話就有回應,金英朗覺得放心了些,肯接線就還能溝通。
「雅樂,是我。」
「什麼事嗎?」笑意盈然的聲音,「金醫師。」
呃……
好吧,他放心放得太早了,從她叫他「金醫師」這件事情可以歸納出一個結論:
她還非常火大。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我想跟你談一下昨天的事。」
「昨天?你是說那個很恐怖很恐怖的『毒鑰』這件事情嗎?」雅樂聲音十分挖苦,「我個人是覺得還好哎,基本上會在電視台播出,都己經是經過適度的剪接了,何況沒記錯的話,這部電影上映時並不是限制級,所以要問我的感想的話,應該不會恐怖到睡不著啦。」
女王已經長角了。
他當然也知道毒鑰還不算是恐怖片,只是……
總之,這件事情完全是他理虧,無論如何是站不住腳的,他真的願意插兩支白旗在頭上讓女王息怒,只要她願意給罪臣機會,「雅樂,我知道昨天是我沒處理好,對不起。」
「不,是我心理素質太低了。」
「雅樂……」
「說抱歉的應該是我。」女王打斷了他的話,「結了婚還隨便給電話有什麼大不了,跟老婆出來逛街卻只顧著安慰別的女人有什麼大不了,老婆都氣得臉色發青還在講電話有什麼大不了,終歸到底,我,太,小,氣,了!」
他完全能瞭解女王的火大——因為易地而處,他也會非常生氣。
昨天晚上,金英朗從客廳走到臥房,又從臥房走到書房,然後在飯廳抽了兩根煙,終於想了兩個方法:一是,跟雅樂坦白他其實是親情世界的貧戶,才會全盤接收別人的好感訊息,並保證以後會注意她的感受;二是,好好道歉,並保證以後會注意她的感受。
想了想,他決定還是二。
原因無他,他曾經跟交往過的一個女朋友坦承自己成長過程的備受忽略,女友理解他,也慰解他,可是從此後兩人的相處卻開始不自然,在孤兒院擔任義工的女孩,看著他的眼神從無限祟拜變成溺愛憐憫,不再跟他吵架,不再跟他鬧彆扭,無時無刻都在包容他,缺乏溝通之下,兩人終究漸行漸遠。
金英朗不想跟雅樂漸行漸遠。
即使她跟那女孩是不同的類型,但他就是不想冒這個險,所以他決定還是自己保有這個秘密。
「雅樂,抱歉,以後我會注意。」
「不要只是對不起,金醫師,金先生,金好人,用你的大腦想一下,身為老婆的我到底在氣什麼?」
「大概……知道一些。」
「那你說說看,我在不高興什ど?」
罪人開始自述觸怒女王的罪行,「你已經叫我掛電話了,可是我不但沒有掛,還走到另外一邊繼續講,而且講了半個多小時。」
雅樂從鼻子發出一個音,「還有。」
「還有就是,我不該隨便把電話給不相關的人。」
「看來你也不是那麼粗線條嘛,完全都知道我雷在哪裡。」女王哼了一聲,「咖啡小妹沒有家人嗎?沒有朋友嗎?再怎麼樣也應該跟自己的同事比較熟吧,幹嗎不打給自己的親朋好友要打給你,你以為她真的是看恐怖片害怕?不可能,這叫做製造機會,找個理由打給你而已。」
女王頓了頓,繼續說明罪狀,「這部電影真恐怖,尤其是閣樓那邊嚇了好大一跳啊,不過說起閣樓,我就想起另外一部片子,不對那是愛情片,喔對了,你有看過狗狗與我嗎?真的好感動,聊一聊時間就晚了,肚子好餓喔,要不要出來吃個宵夜,我知道有個地方的東西便宜又好吃,就是這樣,我不怪她,因為她不知道你有老婆,我火大的對象是你,我就在旁邊耶,你是把我當透明人嗎?」
罪人完全無話可說。
他沒有辦法跟她坦承自己的心志,與其在地面前變成一個可憐的孩子,不如就讓她以為他只是單純的粗線條。
只要他漸漸修正自己的行為,他們會沒事的。
他希望在她面前是個人如其名的金英朗。
「以前在藥局時,我就聽過很多你的大好人事跡,雖然就覺得你這種行為太神奇了一點,不過當時你是單身,高興怎麼做都行,可現在不是,即使我們是酒醉結婚,但好歹也是簽了證書,拍過照片,我說要離婚,結束這個玩笑,是你問我願不願意一起試試看的,你應該還沒有失憶吧。」
他當然記得。
他們在拉斯維加斯的第一晚結了婚,然後拿了旅遊簡介到處玩,一堆人都以為他們是新婚夫妻。
他跟雅樂在一起很自在。
總想,反正什麼丟臉的話酒醉之夜都說了,連他會錄下選美節目,尤其是泳裝賽程這種事情她都知道,他在她面前自然可以輕鬆很多。
命運讓他們在飛機上比鄰而坐,讓他們在領飯店鑰匙時拿到對門房間,在大廳試吃角子老虎機的手氣時,轉頭赫然發現她一臉凶暴地盯著機器看,小嘴喃喃念著二十塊居然就這樣沒了之類的話,於是當兩人又在飯店附設的酒吧碰到時,好像就變成理所當然。
他不驚訝,她也沒有意外的表情。
他要了伏特加,她要了馬丁尼,從選美聊到拳擊,從賈斯汀說到小康妮,他說,時光飛逝啊,派區克史威茲已經開始演老警探了,她一臉紅通通地反問他,那是誰?
「第六感生死戀」的男主角啊,雅樂更懵了,那是什麼?
他才想起,那是自己十一歲時看的電影,他十一歲時,她好像才剛上幼兒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