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胖嗎?」他笑問。
「你看我會胖嗎?」她反問。
他果真仔細審視她,目光隨著她鵝蛋形的容顏蜿蜒,在即將觸及她紅唇時,連忙收回。
「你一點也不胖。」他啞聲說:「好像還比以前更漂亮了。」多了幾分成熟的女人味。
她心跳加速。
不知怎地,她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在愛撫她似的,教她手臂上不由得起雞皮疙瘩,臉頰發熱。
她倉皇地挾起一筷清炒蒜苗,送入嘴裡咀嚼。「告訴你,桌上這些菜我現在都會做了喔。」
「真的假的?」他揚眉。
她就知道他不信。
她嫣然一笑。「沒辦法,女兒愛吃嘛。我姐姐嫁去紐西蘭了,有時候我媽會去紐西蘭小住幾天,看看我姐的小孩,我就得親自下廚做飯給茉莉吃。」
她下廚?
他擱下碗,上半身往後靠,慢條靳理地打量坐在對面的女人。
「幹麼這樣看我?」她瞪他,頰畔的熱意已蔓延到胸前。
看出她的窘迫,他微微一笑。「沒事。」
沒事才怪!他一定是在想,像她這種廚房白癡居然也學得會做菜!
清芙暈紅著臉,左手撥了下鬢邊的髮絲。「六年了,先生,很多事都會變,好嗎?」
黎暉聞言,一怔。
是啊,六年了,很多事都變了,她有個女兒,而他,有了未婚妻。
他垂下眸,掩去眼底複雜的心緒。「確實不一樣了。」他苦笑。「我現在已經學會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勇往直前的,要懂得繞路,要適應太多的曲曲折折。」
她愣了下。「你是指醫院裡的人事嗎?我猜你們醫院裡有派系鬥爭吧?。」
他回視她聰慧的美眸,淡淡地笑。「你真是太敏銳了,小姐。」
「也不是我敏銳,而是這種事太常有了,何況你又在那種『白色巨塔』裡。」
「不要告訴我你看過連續劇。」他半調侃。
「日本版的。」她坦承。「怎樣?戲裡描述的醫院鬥爭像不像真實的情況?」
「那齣戲裡描寫的是幾十年前的日本。」
「你的意思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嗎?」
「不是。我是說你會發現台灣醫療體系的問題跟日本還真是驚人地相似,而有些事情,不論經過多久的歲月,還是不會改變。」
「我怎麼感覺你有種無力感?」她玩笑似地逗他。
他卻很正經。「我只是覺得,年輕時候的我們好天真,能夠那麼毫無顧忌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也過分爽快地放棄重要的事物——為什麼我們一點也不怕追求不到,反而會失去呢?我們真的應該要怕的。」
他幽幽地歎息。
而她,怔仲地凝睇著他。
他是在暗示他們太快也太決絕地放棄培養三年的感情嗎?因為覺得失去一個情人下算什麼,因為他們還年輕,還有太好未來可揮霍,怎麼可能找不到更好的人呢?怎麼可能談不到一段更美的戀愛?
因為太篤定,太自信,所以太決絕。
他後悔了嗎?
她好想問,卻不敢。
或許,是因為她害怕聽到答案,不論是或否,她都難以面對。
因為他不曉得,她一直瞞著他一件或許會更令他感到悔恨的事……
「怎麼了?不好吃嗎?」他拿筷子指指她挾在半空中的芥蘭炒牛肉。
「啊,不是。」她忙定神,將食物塞進嘴裡。「很好吃。」
他默默看著她勉強掛在臉上的笑容。
氣氛,微妙地發生質變,兩人都察覺一開始存在彼此之間那種輕鬆的親暱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傳的尷尬。
尷尬,根源於兩人從前的關係,以及現在的關係。
情人可不可以變成單純的朋友?
若是從前的他們,絕對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從前的他們相信,即使兩人分手了,也可以做一生的知己。
但現在,誰也不敢那麼確定了……
吃完宵夜,黎暉開車送清芙回家。一路上,彼此都沉默,清芙望著車窗外,不停回想起在醫院裡那個黃昏,他曾經差點吻上自己。
她不覺伸出食指,撫弄自己的唇。
那個未完的吻,是禁忌的,就連回憶,也不應該。
不,她不能想了,不該再想。她一再命令自己。
但愈是要自己不想,腦海裡的影像就愈加清晰,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就愈強烈。
她彷彿能感覺到,從那件整潔的藍襯衫裡,隱隱透出的熱氣,還有,繚繞在車廂裡的男性味道。
怎麼可能?一定是她的幻覺!
她怎麼可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和氣味?他明明和自己距離有幾十公分遠。
是她的幻覺,是情慾令她昏了頭。
她屏住呼吸,胸口悶悶地喘不過氣,微燙的肌膚,悄悄地泌出一層薄汗。
好不容易,車子抵達她住的大樓門口,她開車門,幾乎是逃竄進夜幕裡。
他卻跟著她一起踏進夜色。「很晚了,我送你上樓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上去。」她焦躁得連話都說不清楚,更別說往他身上瞥去一眼。
「我送你吧。」他堅持陪她進電梯。
她又再度和他一起困在一個密閉空間。
她苦惱地喘息,唇角揚起自嘲的弧度——他的味道益發濃郁了,她閉上眼,強忍著發燒的感覺。
「清芙。」他忽地揚聲,嗓音極度沙啞。「你的臉好紅,你沒事吧?」
她倒抽口氣,雙腿一陣虛軟。
為什麼他連聲音都能挑動她的慾望?
「黎暉,你還記得嗎?」她緊閉著眼,慢慢地、機械化地吐出言語。「我們分手前,你曾經給我一個承諾。你說,如果沒有男人好好吻我,我可以找你,你會給我一個永生難忘的吻。」她頓了頓,絕望地祈禱上天阻止自己繼續說下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男人吻我……」
她終於不必再說了,因為,他的唇已經閃電般地擒住她。
第七章
他迫不及待地吻她。
飢渴地、狂野地、徹徹底底地吻她。
他品嚐著她的唇,就像在吃一盅上好櫻桃那般,咬住、咀嚼、吞下,一顆又一顆。
他靈巧的舌尖,像出巡的獅王,霸道地掠奪每一寸領上,收歸已有。
於是已經溫熱的體膚,更加灼燙,一場火災,放肆地燒起來。
電梯門靜靜地滑開,他用自己的身軀將她抵在牆面上。
電梯門又靜靜地關上。
他繼續親吻她、愛撫她、征服她。
他嗤吼一聲,她分不清那是自嘲,或深深的壓抑。
他更用力地吻她,狠狠蹂躪過她柔軟的唇瓣,她幾乎可以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嗯——」
他似乎聽到了,踉蹌地換了個方向,再次將她抵在電梯內牆面上……
她難耐地喘息,忘了告訴他電梯裡裝了監視攝影機,因為她自己也忘了。
攝影機鏡頭,無聲地收進她嬌艷欲滴的容顏。
她渾然未覺,只是暈眩地驚訝著自己竟打算和一個男人在電梯裡做愛。
她驚訝著自己竟管不了身在何處,如此急切地對情慾臣服,對他臣服。
她不惜一切,拋開了所有的羞恥心,只要他,只要他……
尖銳的音樂聲響起,澎湃、高昂、節奏激昂的進行曲。
這什麼聲音?是電梯故障了嗎?還是手機鈴聲?
兩人在恍惚中思索,驀地,黎暉一震,猛然領悟那是什麼。
「是醫院Call我。」他低頭望向癱軟在自己懷裡的女人,嗓音因慾求不滿強烈地沙啞。「可能是我的病人出狀況了。」
她茫然看著他,一時弄不清他話中用意,好片刻,神智才慢慢清晰。
他的病人出事了,他必須馬上趕回醫院。
她顫聲笑著,摸索著開門的按鍵,跌跌撞撞地衝出電梯,朝他揮揮手,要他儘管離去。
電梯門關上,他的身影在她眼前消失。
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只覺全身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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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茉莉背著小小的方書包,頭上戴著頂粉紅色小帽,和來接她下課的阿媽手牽手走回家。
路上,離開台灣一星期的阿媽親切地問長問短,問茉莉聽不聽話,媽咪晚上有沒有煮飯給她吃。
「有啊,媽咪都有煮啊。」茉莉點頭,急著幫媽味背書。「她有一天還做披薩給我吃耶。」
「披薩?」阿媽好驚訝,她那個料理拙手女兒也會做披薩?「是叫外賣的吧?」
「不是,是媽咪自己做的。」茉莉堅持地聲稱。「她還跟茉莉一起揉麵團呢!」
「哇!還會一起揉麵團喔,不錯不錯。」阿媽笑看急著為母親辯護的小外孫女,滿是愛憐。「阿媽本來還擔心我去紐西蘭看你阿姨,你媽咪會懶得煮飯,帶你去吃外面那些垃圾食物。」
「媽咪才沒有呢,連茉莉想吃麥當勞,她都不帶我去。」說到這點,茉莉倒是覺得有點小委屈。「為什麼不能吃麥當勞?我覺得薯條很好吃啊!」
「太油膩了。」阿媽皺眉。「而且你現在又有氣喘,不能亂吃東西。」
「喔。」茉莉嘟起嘴。
「好啦,別不開心了。」阿媽笑著拍拍小外孫女的頭。「阿媽晚上下牛肉麵給你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