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後的她開始打量古牧耘,他的黑眸也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那眼神說不出為什麼教她有點心疼。
「你瘦了,近來都沒好好吃飯嗎?」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先問起這件事。
悶哼一聲,他將視線移開了。
她愕然,他果然不怎麼想見到她,這教她也不敢再開話題了。
玫瑰糕送上桌,還配上一壺好茶,但她只是沉默的吃著。這氣氛真是尷尬,側頭,她發現他也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吞著糕點,這明明是非常好吃的點心,但是他的吃相卻像是在嚼蠟。
見狀,她更感到難受了。「上次見面……你很生氣的走了,但其實我有話還沒說完……只是那時思緒有些混亂,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所以……」她支吾的解釋。
「那就不用說了。」他揚起的聲音冷得像塊冰。
被刺了一下,她立即閉了嘴。不說話就乾脆專心吃東西喝茶,等吃完了,再禮貌告退便是,反正隔壁的根本不想見到她。
見她不再吭聲,古牧耘的劍眉又皺起,似在掙扎些什麼,最後再度開口,「柳夫子還好吧?」
「嗯,爹很好。」
四周又無聲了,再過了半晌--
「那你呢?」
「我也還好。」
又靜了。
「柳姑娘,公子這幾天因為手傷,都沒什麼胃口吃東西,要不,我點碗麵,你陪公子再吃些?」一旁的張勞看不下去,連忙陪笑。
再度受到張勞的拜託眼神,她也不好說步,況且剛才那些被收走的菜的沒動過,她想,光靠一塊玫瑰糕怎麼可能吃飽,他都瘦成這樣了,再不吃怎成?
「好啊,吃麵可好?」她應聲後問向古牧耘。
他卻惱怒的瞪向張勞,似嫌他多事。
張勞被自家主子這麼一瞪,立刻無奈的垂首。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但公子明明很想將柳姑娘留下來說話的,卻又憋著不說,自己再不多嘴,柳姑娘很可能坐不住就離去了,那可就枉費他硬是將人拖進來。
公子自從七天前由書院回來後,發了一頓怒氣,之後公子就再也沒去過書院了,雖然每天的作息依舊,但吃喝得極少,臉上更不見笑容,這和前陣子與柳姑娘交朋友時,三不五時顯露笑意的好心情相比,公子整個人憂鬱了許多,他這才驚覺,原來柳姑在公子心中的份量竟是如此的重。
近來,他實在擔心公子再消瘦下去會生病,這主子身子矜貴,病不得的,若有微恙必會驚動京城的人,為此他擔憂不已。
既然知道了公子憂鬱的原因,他就不能放任不管,就算自己再不喜歡柳延秀,瞧在公子的分上,他也決定要和顏善待她,只要她能討公子歡心。
「你不想吃麵嗎?」柳延秀見古牧耘露出怒容,不安的問。
他兇惡的回過頭來瞪她,立時又讓她心慌的縮了一下肩膀。
見她害怕的模樣,他不由懊惱起自己來。「吃,送上來吧!」
聞言,馬上就有人傳令下去,不一會兩碗熱呼呼的湯麵端了上來。
本來她就是陪他吃的,實在吃不下了,筷子拿了也只是象徵性的往嘴裡放,但她發現,他也吃得非常慢,那筷子更像是拿不穩,麵條夾了半天才撈起一條。
當麵條幾次滑下筷子,古牧耘氣得將筷子丟在桌上。
「公子,對不起,是老奴疏忽,您的手受傷了,這筷子夾不住面,老奴不該建議您吃麵的。」張勞滿臉的懊悔歉意。
「哼!」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張勞更感惶恐了。
柳延秀櫻唇微抿,悄悄拾起他丟下的筷子,端過他的那碗麵條,夾上麵條,將筷子遞到他嘴邊,「我餵你吧。」
此舉讓古牧耘的眼眸睜大,頗為驚異,「你要餵我?」
「你的手受傷了不是嗎?」她笑容和煦的說。
頓了一會,他慢了半晌才點了頭。
「那張口吧,我餵你,這面挺不錯的,你多吃點。」親口吹涼了,她將麵條送進他口裡。
他張吃了,看她時的眼光變得更為溫柔。
她一口一口的餵他,只要她送上來的,他就吃,一旁的張勞簡直感激不已,這餐可是七天來,公子吃得最多的一餐了。
她舀了麵湯餵進口裡後,斟酌一會才道:「你剛才要我不用解釋,我想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我承認,一開始是因為怕死才厚著臉皮談結交,但之後我真覺得你人不錯,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可是很明顯地,你與我是極為不同的人,我怕與你結交得越深,將來恐怕…」
「恐怕如何?」他終於願意認真的聽她說話。
「恐怕我自己會受傷。」
「受傷?有我在,誰敢傷你?」
聞言,柳延秀露出苦笑。「瞧,會讓我受傷的人就是你!」
「我?」他一怔。
「怎不是了,你隨便一句話就有人為你達成使命,哪天,要是你無心的一句話,豈不是我也該遭殃了?」
他呆住。
她喃笑。「我沒說錯吧?我是尋常人,你顯然不是,而你對我好,我也擔心高攀了,那日你諷刺我,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指責我不是真心與你來往,當時我反駁不了,因為那句淡如水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聽著,古牧耘不住皺眉。「你想說什麼?」
她微微笑開。「我想說,我想做的是你一般般的朋友,對你的事少聞、少問、少言,只與你談風花雪月,聊詩詞歌賦,閒時一起習字寫文,高興時一起笑,生氣時一起罵人,開心時一起騎馬,傷心時互相安慰,得意時互相祝福,不涉及隱私、不猜測彼此,這對你我來說,才是唯一可以真正成為朋友的方法。」
一聽完,他的眼睛直視著她,卻一句話也沒說。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怯怯地望向他。「可以嗎?還是朋友嗎?做我說的那種朋友?」
他的目光閃動出異樣的神采來,良久,他終於徐徐點頭。「還是朋友,就做你說的那種朋友,一般般的朋友……」
第5章(1)
大街上,一頂精緻的轎子被人當街攔下。
出乎意料的,是傅挽聲展開手臂擋在轎子前。
「膽大的傢伙,還不讓開!」張勞怒不可遏的上前斥喝。
傅挽聲充耳不聞,只是對著轎子裡的人道:「延秀,我來接你了,出來吧。」
坐在轎子裡的柳延秀吃了一驚,這才曉得外頭攔轎的是傅挽聲。
他怎麼知道她坐在轎子裡的?
聞聲,她趕緊要出轎,只是身子才動,手腕就教人拉住了。
「不讓我送你回去了嗎?」古牧耘語氣有些壓抑的問。
兩人吃完麵、離開酒館後,古牧耘堅持送她回柳家小宅檢視漏水的情形,她推辭不了,只好坐上他的轎子,卻想不到,行經半路竟然會遇到傅挽聲來攔轎。
她歉意的朝他搖搖手。「不了,挽聲來了,他送我過去就行了。」
他聽了神情微黯。「但你答應讓我送的。」他執拗起來。
「這個…可是挽聲他……」
「我知道了,你怕他生氣?」他悶哼道。
她為難的皺眉。「別不講理了,我不是怕他生氣,只是不想他誤會。」
「誤會?」
露出尷尬的神情,她的臉色也散發出不太自然的酡紅。「嗯……不過沒什麼,你不用想太多,我現在不去就沒事了,你、你放手吧。」她盯著他還緊抓著自己的手。
聞言,他咪起眼,好一會才將手鬆開。「你很喜歡他,所以不想他誤會?」他明白這「誤會」的含意。
她的臉更紅了,唇角淺淺揚起一抹難為情的笑。「我與他認識五年了…」她欲語還休的這句話代表了一切。
她是喜歡傅挽聲的,且這份情已有五年之久,不過她總是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承認,就連古牧耘之前問起,她也不願多談。
看著她,古牧耘的心裡瞬間有種墜落感,拉著他直往內心的幽暗處沖。
簡單的一句話就劃分出她跟他及傅挽聲之間的不同之處,他是她的朋友,而傅挽聲是她的情人--
「延秀!」轎外的傅挽聲再度揚聲催促。
嬌容滿是不安,她著急的說:「下次再讓你送,我先走了。」在伸手拉開轎簾前,她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他熱切的一笑,「之前不是說過要一起習字嗎,等你手傷好,回到書院,我們就同桌習字。」
他跟著展顏。「好,等傷一好,我立刻就去找你。」
「嗯。」
看著她終究掀開轎簾離去,古牧耘不免失落。
她下轎後,他見到滿臉怒氣的傅挽聲立刻將她的手拉住,那交握的雙手,宣告了所有權,那象微她將屬於傅挽聲。
她,屬於那人的,屬於別人的……
笑容逐漸消逝在他的唇邊,因為當她隨著傅挽聲走遠後,遺留在他轎內的就只剩下靜默的氛圍……
柳延秀讓傅挽聲一路拉著走,直到冷僻的巷弄才停下。
她忍不住揉揉被他扣緊而發疼的手腕。「挽聲,你怎麼了?」
傅挽聲週身仍充滿怒氣,但見到她的手腕紅了一圈,卻又心疼不已,感到懊悔,自責不該對她使這麼大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