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組籃球隊。」
「什麼?所以五個都要生兒子?」她哀歎一聲。
原來他重男不重女,男的才算一個,如果生到女的,就算附贈產品,不能列入計數。
「女生也可以打籃球。」
燦燦就打得很好,尤其搶籃板,沒人搶得贏她。燦燦是他過去的同事。
「當然不可以,如果把女兒訓練成一隻魁梧大熊,你得花多少嫁妝才能把她嫁出去。女兒就該學芭蕾、學化妝、學禮儀、學會分辨名牌包包。」
就算她買不起名牌包,她也對當季春夏新款瞭若指掌啊。這堆話不是問句,她當然得不到回應。
她轉頭看他,他濃濃的眉毛蹙了蹙,除此之外,沒有多餘表情。
算了,等女兒生下來再來說服他。
女兒……向晴突然笑起來。昨天她在日本飛往台灣的班機上,滿腦子想著,要跟誰借錢讓向宇動手術、如果辦卡可以借到幾成。
沒想到,才下飛機,就被通知留職停薪,她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子,以為自己將葬身蔚藍大海,又一次沒想到,她居然搖身一變,變成「木頭」的妻子。
對了,這塊木頭的名字叫做藍天,而她叫向晴,他們的名字擺在一起,很適合墾丁的好天氣。
而最扯的是,她竟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討論他們小孩的教養問題。人的際遇這麼難確定,她幹麼還去計劃人生,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想到這裡,她又咯咯笑個不停。
笑什麼?她的情緒受到重大刺激,以至於做出不適當表情?不過藍天沒有發表意見,由著她笑。
向晴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看見兩排漂亮的牙齒,眼睛下方凹出一個小窩窩,白白粉粉的臉頰漾起淡淡的緋紅,可愛得像個小女生,和燦燦的明麗動人很不同,燦燦的笑常常引男人折腰,一不小心就著了她的道,但向晴的笑,像她的名字,像墾丁的春天。
他很高興,遇見一個像墾丁的女人。
「藍天,在今天之前,你想過會應徵到什麼樣的女人當妻子嗎?」向晴問。
「沒有。」他從不想像未發生的事,但他承認,的確沒想過會征到一個漂亮的女人。
「我會不會讓你感覺錢花得很冤枉?」一千萬可以買到許多小有名氣的美女。
「不會。」
意思是她值得一千萬?他不說甜言蜜語,她只好自己來創造。「你會不會哪一天,突然很後悔?」
這種問題太奇怪,還沒發生的事,幹麼去浪費腦漿?但他是有問必答的男人。
「不會。」他說。
這個答案很好,不浪漫、不甜蜜,卻很實際,或許他本來就是不吃糖的男生。
「那,我要睡覺了。」向晴說。
「晚安。」不是問句,但是他回答了,這是基本禮儀。
把棉被拉高,把頭蒙在棉被下,她習慣把自己縮成蝦米、用棉被鋪蓋出天地,雖然那個天地裡有個讓人臉紅心跳的消息,她背向他,假裝沒看見他的身體散發出來的訊息。
這個晚上,向晴在這張陌生的床上睡得很好,而藍天在熟悉的床上睡得很糟糕,因為小蝦米習慣偎在大木頭上,而大木頭的某些部份還不夠「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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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從外面晨跑回來,一進門就聞到濃濃的食物香,這是他屋裡從來沒出現過的味道。
他的廚藝差強人意,雖然他可以忍受難以下嚥的食物,並不代表他是沒有味蕾的男人。
「要不要先洗澡?早餐馬上就好了。」聽見前門打開的聲音,向晴探頭對他說話。
一時間,暖洋洋的熱流竄過,「家」的感覺滿屋子鋪陳,他喜歡。
「好。」他回答了向晴的前一句。重複,他是有問必答的男人。
隨著他那聲「好」,她的鍋鏟停了一下,緩緩地,笑容揚上。
只是一聲好,只是一點點的動作,他不是那種懂得要浪漫的男人,可是他的東一點、西一點,點點點點,點上她心間。
他們認識,正式進入第四十八小時。
昨天,他們去鎮上採買,她要買什麼,他都沒意見,他只是安靜地跟在她身後,用發達的肌肉,扛去本會在她身上造成的負擔。
她說屋子裡的陽光太大,會把她的黑斑曬出來,他就帶她去買縫紉機和窗簾布。
她說他的冰箱很空虛,他就把她帶進超市,鍋子、鍋鏟、盤子……到各色食物,把廚房塞滿滿。
她說屋子裡最好和屋外一樣,種點小東西,他一路把車子開進花圃,讓她挑了十幾盆大大小小的植物。
她買了數不清的東西,她等著他抗議,可他半句話都不提,盡責盡本份,盡力當個一百分的好男人。
如果不是向晴很清楚,自己是他花大錢買來的,她會誤以為,他暗戀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昨天下午,藍天在書房弄那些她看不懂的程式時,她把廚房和盆栽整理好了;昨天晚上,她在樓上樓下拖地板時,他丟下工作,把拖把接過手,遞給她一杯礦泉水,說:「你今天做得夠多了。」
她知道他很忙、也很專心,可他注意到她做了多少事情。
然後,他接手把拖地工作完成。
媽媽常說,會幫女人做家事的男人,都有一顆柔軟而體貼的心,所以這個外表剛強的男人,胸膛間也有一方柔嫩。
他的柔軟,把她的心烤得暖烘烘的,讓她想起離世的父親,那時,他總是捨不得她做太多辛苦的事情。
於是昨天她很早就進入睡熟狀態,今天起個大早,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趴貼在他身上,像過份的福壽螺卵,緊緊巴住稻稈。
向晴張開眼,發現他早就醒來,刷地紅透的臉像滾過水的大螃蟹。她吶吶地從他身上爬開,這個時候,她萬分感激,他不是多話的男人。
藍天沖好澡、進廚房,打斷她亂七八糟的回想,她把濃濃的咖啡和西式早餐端到他面前,坐在對桌,她兩手支著下巴,朝著他微笑。
他低頭吃早餐,手裡拿著一本原文書,他的英文程度很不錯。
「你喜歡中式早餐還是西式?」她的廚藝很不賴,因為她有個賢妻良母型的母親。
身為妻子,除了傳宗接代還有別的事要做,既然前者她做不好,後面那些總得多盡點心力。
「都喜歡。」藍天從英文書裡抬起頭。
「那,我們多吃一點蔬菜水果,你反不反對?」
「不反對。」
「偶爾,我懶得下廚,我們可不可以外食?」
「可以。」
你看,多麼好商量的男人,她這還不算中大樂透?
「偶爾,我有點煩,你的車子可不可借我開,讓我出去兜兜風?」
他想了半天,才回答,「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怕我駕車逃逸?」她笑瞇眼的再說:「不會的啦,我還要賺你二十萬塊的月薪。」
他凝視她,須臾,緩緩說道:「我父母親是出車禍死亡的。」
她倒抽口氣,直覺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在擔心她的安全啊,多麼有責任感的男人呵,她才嫁給他兩天,他已經把她納入保護範圍。
相當好的感覺,當那麼久的女強人,突然有個男人把你當成弱女子照護著,誰都要感動萬分。
「對不起,我不開車了,以後我要去哪裡都讓你送我去,你不在家,我就乖乖待在家裡。」她像在宣誓似的,說得萬分認真。
向晴承認,自己是個很容易被感動的女人。
於是,在她嫁給他的第五十個小時,她認為自己嫁對人,她相信就算自己到外面繞三百圈,談兩百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都不會找到比藍天更好的男人了。
武斷?是吧,她是武斷了,可是,她好喜歡自己的武斷。
藍天定定看著她精彩的臉龐,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五官可以做出這麼多豐富表情。
在征妻子的時候,他想過,萬一自己不習慣一個女人在家裡走來走去怎麼辦?他可不可以限定妻子只能在二樓活動?
但向晴加入他的生活,他沒有半分不習慣,反而覺得,好像從一開始,她就和他一起住在這個屋裡。
「手術排定了,向宇下個星期一要進開刀房,你可以陪我去嗎?」
「好。」藍天的回答很簡單,但他聽她說話時,態度專注。
「會不會耽誤你工作?」她指指書房。
「不會。」
「我們一大早出發好嗎?下午三點的手術。」
「好。」
「也許隔天趕不回來,我們在台北住一晚,好不好?」
「好。」
「我幫你訂飯店,你覺得呢?」
「好。」
又「好」,從頭到尾他的回答都是好,他是好好先生嗎?或者他根本不懂得拒絕別人?
「你可以有自己的意見,不必每句話都說好。」她抬眼望他,等著他說出其他答案。
「那些……只是很小的事。」這麼小的事情,幹麼有意見?
「就算是很小的事,如果我讓你不舒服,你也可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