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逼他什麼。」就算她再有私心,只要皇甫遲不從,就算她壓著馬兒強喝水,馬兒硬是不喝她又能拿它怎樣?
「按理,修羅在善惡未定之前,是不會離開須彌山的。」滕玉還是認為她的幾句話,已經為人問帶來了莫大的影響,「他們是善是惡,也該是由修羅道決定而非他人穿針引線,拜你之賜,因你的幾句話,你可能就已改變了這座人間的未來。」
「我再重複一回,從頭至尾,我並沒有左右過他什麼。」鍾隨手拿一束長髮把玩,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在這一點上頭,她並沒有對他隱瞞,「世上無人知道,我做得到的,皇甫遲也做得到,而我做不到的,他卻能做得到。
而這,就是我找上他的目的。」
皇甫遲做得到,她卻做不到的事?先且別說她的神力與武術皆大上皇甫遲太多,那個初出須彌山的皇甫遲,又有何魅力可讓她專程去找上他?
不想再說下去的子問,蹺起一隻長腿,有些埋怨地指著鏈在上頭的百斤鐵球。
「解開這玩意,我可不想明日又拖著它走上一整日。」他也不想想,拖著這兩個玩意出門,多丟人啊?
蹲在她面前,取出鑰匙一口氣解開兩個鎖後,滕玉並未馬上站起,相反地,他皺眉地看著,本就一身細皮嫩肉的她,一整天下來,腳踝處已遭那兩副腳鏈給磨破了表皮。
「小事,一兩日就會好的。」子問不痛不癢的聲音自他的上方傳來。
但他卻不這麼想。
他先是以巾帕包裹住她的傷口,再到外頭不遠處的藥房裡,找法王拿了些藥後,又再次蹲下身子,細心地為她處理傷口。
他修長的十指,在碰著了她的皮膚時,穩穩的一種熱力,彷彿傳了過來,她低首看著他,不知怎地,心裡頭那等浮浮沉沉,算不上愉快可又有點暈陶陶的感覺,愈是多看他一眼,也就在她的心中累積得愈多。
早就替她的腳上好藥,卻始終沒自她的面前站起,滕玉伸開五指,下一刻,大掌即暖昧地停留在她那不盈一握的腳踝上。
可以感覺到他每一個動作的她,想起她正光著腳這般任男人摸著,她不禁微微緋紅了雙頰。
「放手……」
「在神界,你可有想念之神?」他邊問邊以大拇指摩挲著她的腳踝,這等絲綢般的觸感,又綿密,又滑膩……
「無。」她強打起精神回答他的問題,可她的雙頰,卻因為他游移的手指而愈來愈紅。
「人間呢?」原本還握住她腳踝的大掌,忽地開始往上游移,緩緩地一直滑至她的小腿處。
面上紅潮早就一發不可收拾的子問,索性一手掩著嘴,並且不爭氣地避開他過於專注的眼神。
「無論是人或是六界眾生,我都不願想念,也不想與之深入交住。」哪、哪有鬼用這種手段拷問的?犯規。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拉開她的手,頗為懷疑地問。
「那,我呢?你可還記得我?」
「你?」她愣愣地瞧著他,一時之間有些轉不過來。
「大師兄,鬼後有令——」
很會挑時候的廣目,連門也沒敲地就踏進客房內。
沒料到他會突然闖進來的兩人,動也不動地瞧著門外的廣目,而廣目,也是動也不動地瞧著門內的兩人,所謂的時間,防佛在這曖昧的時光裡止頓住了。
房裡房外,頭一個回過神的,是廣目,就在他回過神重新思考起方才發生了何事後,他先是張大兩眼、張大嘴巴,定住前腳、穩住後腳,再扮出一臉處於震驚狀態中的呆子樣。
「打……打擾了……」
順著他的目光朝自己看去,子問這才想起她一直沒把身上的衣裳給穿好,而滕玉,則是一發現廣目的存在後,隨即兩手緊摟著她,免得她在無意間將春光賞賜給不該看的第三者,再為廣目奉送上一雙冷眼。
「我、我我我先……先告辭了……」滿面通紅的廣目,戰戰兢兢地退了兩步,然後逃命似地匆忙將頭一轉,在廊上跑得十萬火急。
慢了一會兒,這才發覺廣目為何會跑得那麼快,子問火速地推開滕玉,三兩下即將衣裳穿好,並在廣目的腳步聲愈跑愈遠時,直接扔下滕玉趕忙追鬼去。
「慢著!」她氣急敗壞地追著前頭愈跑愈是起勁的男人,「不許跑,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若是廣目知道了,那西歧和法王也就知道了,一旦法王下那個大嘴巴知道了,那……
想必全莊的鬼也都會知道了。
壓根沒理會後頭的她在說什麼的廣目,仍是一逕地逃命要緊,追在後頭的她,索性邊跑邊隨意搶了一小盆盆栽,玉臂一揚,使盡全力地擲出,呈一直線飛出去的小盆栽,迅速且準確她擊中目標,而就在一道破裂聲響起過後,面對的走廊廊上,再次恢復了一片平靜。
「不是叫你……慢著了嗎?」走至躺在地上的廣目的身旁後,子問忍著積蓄了一天的不適,喘著氣勉強彎下腰將他給拎起坐正,並想把毫髮無傷的他給晃回神。
「我……」滿頭的暈眩好不容易止住了後,廣目定目一看,差點又被她近在面前的臉龐給嚇得兩眼又再翻白。
「說,你瞧見了什麼?」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面帶威脅地將他拉至她的面前。
「啊……啊?」他兩眼眨了又眨,好半天才終於有點看懂面帶冷笑的她,似乎在暗示著他什麼。
她愈笑愈是溫柔,「現下,在你的眼裡,是不是正看著一個好清純好無邪的姑娘?」
「……」一定要這麼配合著她撒這種謊嗎?
「還有,你是不是在方才也瞧見了你家大師兄好規規矩矩、好品行端正、好正人君子的模樣?」
這、這難度未免也高得太過強鬼所難了……
「……」因她那張愈靠愈近的面容,再比撐不住的廣目,索性直接兩眼一翻。
「喂,回魂,你先聽聽我的解釋啊!」
遠在客房外頭的滕玉,在看完了外頭的戲碼後,轉身走回屋裡,彎身將一隻方才自子問的腳上拿下來,卻來不及還她的白鞋。在他才想出去叫她回來把鞋穿上時,就見面色蒼白的她,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一會兒後,再一路拖著滿頭金星的廣目,一臉凶巴巴地直往法王藥房的方向走去討救兵。
當滕玉走至外頭,懶懶地倚在廊上,看著遠處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種已是久違數百年,很痛快、卻又很糟糕的感覺,此刻就像沉默在海底可卻又再次浮出於海面的船隻,重新整理好航程,並緩緩劃過他的心房,為他帶來了陣陣的漣漪,也命他丟棄,以前那些他早就該放手的一切。
可在他心底,一道細小的微聲,卻不斷地在他耳畔低哺,此刻他能無恨無憤地從記憶裡走過,也終於能夠回過頭正他拋棄已久的自己,所倚靠的,並非,是他的力量。
將她的白鞋置在手心上把玩的滕玉,在子問一手拖著廣目,一手用力敲著法王藥房房門時,他抬首看著位於房角上頭的牆角處,不知是在何時遭蜘蛛給築了個巢。望著那張形狀雖小,但卻很有用處的蛛網,他不禁想起另一個蛛網。
他在暗地裡布下的蛛網。
與其他在野地裡奔馳狩獵的動物相比,他的就省時省力多了,他早就已張開了蛛網,沉默地躲於一旁,耐心地等著盲目飛來的飛蛾、蜂蝶等落人他的陷阱……
為了保護她,他親自為她築了一面強韌的蛛網,等待著她所掛意的無冕,也等待著她不肯啟口的秘密,眼下,就只等著看,究竟是無冕捺不住地主動走進去裡頭,抑或是,她等不及地出了網外將無冕或是他人給拖回網裡頭來?
只是,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細密如簾的雨絲,輕籠住煙花三月的寧靜湖畔,顏色正新的楊柳迎風款款搖曳著新葉,不服輸地與湖畔逼生的紫陽花較勁爭妍,令到訪的遊客醉得情願,卻走得不情願。
趁著春日尚好,滕玉領著一票師弟踏湖而來,越過湖中數座小島,才來到大湖另一處岸邊的繁街之上。難得出莊的滕玉,一手牽著忙著走馬看花的子問,絲毫無視於身後那票師弟神色各異的臉龐,與人來人往的街上,那些直朝子問行注目禮的人們。
就在來到商街後,出門後直掛著張苦瓜臉的西歧,即遭哪兒有甜味就往哪處跑的子問給拖走;壓根就不想出門丟人現眼的廣目,則是領著法王交代的藥單,低首朝賣著藥草的藥街走去;而沒逮到機會逃走的法王,就只好愁眉苦臉的陪著滕玉一塊走進布莊。
「不知客倌要找點什麼?」
「有沒有紅色的布料?」滕玉想都不想,開口就指名子問身上最是常見的顏色。
全身寒毛因此而豎起來的法王,無法理解地張大眼直瞪向身邊的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