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想到這點,就拜託台北的老同學幫忙,會計這行很多都是學長學姊,我同學很快就找到熟人詢問,結果林家瑜之前的公司說,她家確實是種米的,拿過亞軍米跟同事分享,之前她還騙我說是種水果的,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經過此事,彭婉麗不免歎息到這把年紀了,才發現自己該走偵探或仙姑路線,無論眼力、記憶力和判斷力都是一流人才啊。不過現在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翁老師好像快暈倒了?
翁育農確實頭暈目眩,要扶著桌子才能站好,他想起兩人定情的那個雨夜,他從台北趕回來,發現家瑜在研究室,當時他問她原因,她說是想念他,還突然強吻他,難道是在掩飾內情?她對種稻過程相當感興趣,原來是想替她父親探查敵情?
黃信元看顧問臉色不對,忙道:「翁老師,你先別緊張,我們得找家瑜司清楚,聽聽當事人怎麼說。」
「對啊,我也希望是誤會。」彭婉麗要來之前遲疑了好久,但不說出來的話,公司未來堪慮。
「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叫家瑜過來,這件事先不要讓其他員工知道。」黃信元低頭走出研究室,他身為老闆必須妥善處理,即使會是最難堪的局面。
翁育農幾乎想溜之大吉,因為留下來一定是凶兆,也是他生命中無法承受的痛……
沒多久,黃信元帶著林家瑜回來,隨手關上研究室大門,現在就只有四人對質。
林家瑜發現前輩彭婉麗也在場,又看到翁育農臉色怪異,心中已經有了底,不知算快還是慢,總之這一天到來了,她心中秘密可以解脫了。
黃信元仍存有一絲希望,客氣問:「家瑜,你父親叫什麼名字?家裡是做什麼的?」
林家瑜猜得出這些司題的涵義,其實她早有預感,當一個人站在幸福的崩峰,接著可能會是下坡,或者跌落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嫌犯不肯回答,彭婉麗乾脆直接指認:「我看過你的身份證影本,你父親就是林金泰,沒錯吧?」
林家瑜點頭,無可否認。
黃信元這下心冷了,追問道:「如果你父親真是得第二名的林金泰,你們跟我們算是競爭者你是不是想來竊取商業機密?」
林家瑜還是點頭,這也是事實。
霎時間,翁育農臉上血色全無,認識以來,她總給他一種神秘而飄忽的感覺,原來是因為她心裡有鬼,她並非他所以為的天使,只因他被愛情蒙蔽了雙眼……
「會計方面的工作,你沒做假吧?」彭婉麗不免擔心,這個接班人會不會把公司搞垮?
林家瑜總算打破沉默。「對於會計這份工作,你們可以盡量查證,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但我確實想得知冠軍米的秘訣,對於這一點,我無話可說。」
好奇怪,應該是天打雷劈、聲淚俱下的場景,她卻出乎意料的平靜,或許她早就想被揭發了戴著面具過日子總是難以呼吸。
「你太讓我們失望了,我們對你這麼好,你卻把我們當傻瓜!尤其是翁老師,他對你一片真心,你怎麼捨得?」黃信元搖了搖頭,剛才還在討論辦喜事,現在全都成了笑話!
彭婉麗也跟著罵道:「你父親要得冠軍應該靠自己,派女兒出來當間諜太沒志氣了,傳出去的話他還敢參加比賽嗎?」
「夠了!」翁育農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卻堅定。「你們都出去,我要自己跟她談。」
「翁老師你……」黃信元擔心這年輕人打擊太重,會不會做出傻事。情殺命案可是天天都在報啊。
「不管怎樣,你們不准把事情傳出去,尤其不能對台南那邊的同業放話,否則我馬上辭職!」翁育農不願為難女友,即使可能已是前女友,他仍想替她做點什麼。
黃信元和彭婉麗都嚇呆了,到了這種地步,翁育農還護著林家瑜,會不會太傻了?
「我的話不說第二遍,就這樣。」
黃信元和彭婉麗不敢冒險,只得先行離開,從翁育農的表現看來,他們相信他不會對林家瑜怎樣,就怕是她把他刺得遍體麟傷……
研究室只剩兩位當事人,空氣彷彿結冰了,窗外陽光那麼透亮,卻無法透入彼此心中。愛上個人很容易,瞭解一個人卻很困難,花費再多心力都可能是一場空。
翁育農沉聲問:「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林家瑜默默凝視他,那雙像孩子一樣的眼,那麼天真那麼善良,而今就要被她毀壞了,反正人活在世間,早晚要因幻滅而成長,他二十九歲才受這種挫折,說真的有點太晚了。
初戀總是不容易成功,經過這一次失敗,他會成熟許多,等到某天他愛上別人,會更懂得保護自己。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我不會聽他們的話!」他的心都快被撕裂了,她怎能還如此冷靜?「你快說這是誤會,拜託你!」
「他們說的……」她聽見自己淡漠的聲音,彷彿事不關己。「都是真的。」
他退後兩步,背靠著牆,若能昏倒該有多好,就不用清楚感受這份痛,但他偏偏做不到,還深刻體驗到……心碎的過程。
深呼吸了幾口氣,他總算有力量問:「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種出冠軍米的秘訣。」
「是誰逼你的?你家人嗎?還是農會的人?」她很少提起家人,只說過家裡有經濟壓力,或許她是有苦衷的?忽然間他又燃起一絲希望,就像溺水的人隨手亂抓,什麼荒唐的借口都可以,就給他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吧!
「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這麼做。」她一手造就了自己的悲劇,不能怨誰。
「為了達到目的……你可以跟我上床?」
「是。」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沒有。」她沒有資格愛他,她不配。
原來心碎可以有不同程度,隨著她一次又一次的坦承,他的天堂徹底瓦解了,一路往下墜落什麼也抓不住,終於粉身碎骨。
「其實……你不必這麼做,你只要說一聲,我什麼都會給你。也許你不相信,冠軍米對我並沒有太大意義,我只希望為稻米栽培盡一分心力。」
他由衷佩服自己,竟能說完這一串話,但她只是淡淡回應:「是嗎?」
他走到桌前,以行動證明決心。「這本筆記本是我指導教授送我的,跟著我三年多了,很厚很重,內容也很多,如果對你有幫助的話,你就拿去吧。」
「為什麼?」她接過那本筆記,確實很沉重,幾乎超出她能承受的範圍
「我希望你快樂,得到你想要的。」
毫無疑問,這男人是真心愛她的,她終於得到證明了,代價卻是毀滅眭的,她以為這一天的到來會是解脫,沒想到從此被綁住的,是她無法回頭的愛情。
「我收好行李就走。」她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她的出發點是什麼,最後也就得到什麼,然而她失去的那部分,可能永遠也找不回來。
「我不方便送你,抱歉。」現在他的情況可以獨自開車,反正最多是自己受傷,但如果載她的話,他怕會把車開進海裡,同歸於盡。
該說抱歉的人是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我可以自己走,行李不多。」
「我要出去吹吹風。」太平洋的風和太平洋的浪,從此都是他一人獨賞,不會再有天使相伴,那是他過去的錯覺。
「你……多保重。」
「你也是。」
如此分手並不殘酷,兩人仍願祝福對方,但是為什麼,視線不敢接觸,聲音忍著哽咽?
人們有時不知自己失去的是什麼,尤其在事發的當下,反應還沒透進骨子裡,直到某個午夜夢迴醒來,才發現最好的時光已被封箱沉海……
第二天中午,翁育農開車回到米廠,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還平安無事,他沒喝酒沒飆車,只是在海邊吹了一夜的風,月光好美卻也好冷。
以前他沒戀愛過也沒失戀過,現在他兩種經驗都有了,原來長大就是這麼回事,要學會放下和想開,即使滿心的不願意。
眾人看他神情頹喪,不用司也知道他度過了難熬的一夜,黃信元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林小姐已經走了,你休假幾天,別勉強自己。」
「你們……沒有為難她吧?」
瞧瞧這癡心的年輕人,為何偏偏愛不對人?黃信元簡直要落下男兒淚,抬起頭成四十五度角,對著天空說:「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家都沒多說什麼,安安靜靜的讓她離開。」
「謝謝。」
「天涯何處無芳草,過段時間你心情平靜點,老闆幫你介紹好對象。」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翁育農再次道謝,在眾人同情眼光中,他緩緩走進研究室,這是最適合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短短二十四小時,人事全非,已經不會有人來喊他吃飯,也不會有人聽他滔滔不絕,更不可能跟他在此甜蜜擁吻,就算某天真有某人能取代,他的心境也不會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