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儂聽人說紅豆對心疾好又補血,因此每回逮著了他回家的機會,她就必定熬上一大鍋濃稠綿密的紅豆粥給他喝,久而久之,他倆也就養成個習慣了,每當他踏進家裡時,空氣中定是飄浮著那股甜糯糯的氣味,後來他返家時要是沒能喝到,他反而會覺得不像是回到家似的。
他記得雲儂的身上也有這種味道,長時間蹲在廚房裡為他熬煮紅豆粥的她,身上都染上了那股細緻的甜味……
一再回味著記憶中屬於她的氣息,嚴彥更覺得胸口憋得悶、躁得慌,他將那袋紅豆按在他的胸坎上,卻怎麼也平息不了裡頭那顆佈滿了恐懼與憂慮的心。
白雲蒼狗下,世界這麼大,天地如此的寬廣無垠,他的小儂……去哪了?若是她有個萬一,他該怎麼辦?
她究竟上哪去了?
第2章(2)
她上哪去了?
答案是,逃命去。
仇家都找上門來了,她不搬家逃命行嗎?
連夜火速搬走的雲儂,此時正蹲在一處她租來的小屋院子裡,拿著一小袋的包谷喂起養了半個多月的小雞崽們。
這處她所挑選的臨時住所,是她多年前曾向某位同行借來的棄屋,她雖是來此看過一回,卻從沒想過她也會有不得不躲來此地的一日。
那一日她在收到了同行的消息後,當機立斷地收拾好簡便的行李與銀錢,去問了住在街角的牙婆收不收她這一屋的東西轉賣,牙婆派人來估價搬走了大半能用的東西,其他賣不掉的,她全都送人或是扔了,在她走時,抹去屋內所有痕跡,僅僅只留下空屋一座。
當了多年的掮客,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迴避風頭,因她怕其他有心人會順籐摸瓜找上嚴彥,她就索性暫時與嚴彥全面斷了往來,也好過嚴彥會因她而被那位苦主給找著了。
據她收到的消息上說,這回逼得她不得不連夜搬家的主因,正是嚴彥上一回所做的余繁盛這筆買賣,也不知怎地,余繁盛死後不久即走漏了消息,余氏後人眼下正四處追緝第三這名殺手, 以及她這個也被抖了出來的第三專用掮客。
消息到底是被誰傳出去的?
做這行這麼久以來,她自認她與她的那些朋友,皆不曾走漏過半點風聲,也無人能尋得著什麼把柄,更別說是順著線頭一路找著她再找至嚴彥的身上。因為每回事前事後,她皆已做了全盤的規劃,該打聽清楚的,她從不會放棄半點相關的消息,該斷尾的,她斷得乾乾淨淨,該拿捏敲打的,她做得縝密無縫……
倘若問題不是出在她與嚴彥的身上,那麼,就是出在那幫買兇殺人的苦主身上了,可她事前查採那些村民的來歷時,並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樣,那麼問題究竟是出在哪兒?
眼下躲在這兒有大半個月了,嚴彥他,應當不會有事吧?在他做完買賣回家,卻赫然發現她不見時,他會不會很著急?
不知道,那張素來以沒表情作為表情的臉,會不會,因她而稍稍變了樣?
過幾日也該給他消息了,不然她還真怕他會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盲目找她。
當雲儂還在想著該如何給他消息,一道陰影,遮擋住了她頂上灑落的日光,蹲在地上的她抬起頭來,有些看不清他面上被陰影遮住的輪廓。
與她暌違半月的嚴彥陰沉著臉,兩眼掃視過眼前她身上他所能看見的部分,大抵上確認過一回,肯定她安全無虞也沒受半點傷後,他悶不吭聲地伸手將她拉進屋子裡。
對於他的出現,雲儂是很錯愕的,因為這一回她走得太急,就連她爹的舊友和她往來的同行,也都不知她躲在這窮鄉僻壤,而他這個向來就是情報不通,總倚仗著掮客的專職殺手,又是怎麼找到她的?
「你還真能找……」在他金盆洗手後,說不定他們可以改行尋人尋物, 以他的本事,相信到時定也會生意興隆。
他能找不著自家預定的媳婦人選嗎?別說是茫茫人海,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會把她挖出來。
「你沒留下線索。」風塵僕僕趕來這兒的嚴彥不悅地啟口,音調裡有著明顯的指責。
「事情來得太突然,怕若有個什麼萬一會連累你。」
聽完了她的解釋,他又再次沉默了好一會兒,轉眼打量起這間她暫棲的小屋,屋內簡陋的傢俱和破舊的桌椅及她身後那面隱約透著天光的泥牆,令他不滿地皺起了兩眉外, 同時也在心中加快了他的決定。
「木頭?」雲儂拉拉他的衣袖,試著把走神的他給喚回來。
「我想成家了。」他突然天外飛來了這一句。
雲儂錯愕地張大水眸,有些沒法反應討夾。
「噢……」他今兒個吃錯藥了?
「成親好不好?」
「好啊。」她不怎麼專心地應著,還在想她這一回失蹤是否刺激了他什麼, 「當然好,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要成家的,你也早過該成家的年紀了。」算一算,他今年二十六了吧?
嚴彥驀地對她一笑,那笑意,溫溫潤潤的,也不知其中揉進了多少溫柔,又摻了多少喜不自禁,襯著他明亮的眼眸,看上去,像是副流溢著光彩的畫。
突如其來的笑臉,讓沒半點心理準備的雲儂,發怔地把眼眨了又眨,或許就是因為,嚴彥他這人平常時面上都沒帶什麼表情,十多年來,也沒見他笑過幾回,她才更覺得冷不防一見下的震驚效果還真大。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啊。
這笑容,遠比雨後的彩虹還要來得難能可貴多了,這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優越感和滿足感,可她……還是不懂他這是在笑什麼。
嚴彥突然緊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令她生疼之餘,只能不解地看向那張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臉龐。
「等我。」他再三地看了她幾眼,而後狀似不捨地轉身離開。
有些摸不清狀況的雲儂,對著他離去的背影發呆了好一會兒,沒過多久,她又搖搖頭,沒把他方才奇怪的行徑放在她的心上,也沒去想他這回出門又是要上哪去。
她已經很習慣了,他這人的習性就是這樣,天生就像只關不住老愛往外跑的貓兒,出門去時她就當丟了,回來就當作撿到,就算不去理會他,他也會突然從角落裡冒出來,尤其是在他的武功造詣愈來愈高,武林中頗難尋得幾個敵手後,她更是不愁他會找不到路回家。
三日後,嚴彥是如她所料地冒出來了沒錯,但同時也把她給嚇傻了。
呆坐在房裡的雲 ,兩眼瞬也不瞬地瞧著那正忙碌著的嚴彥,看他將披了大紅綢布的聘禮,一台又一台地搬進她的臨時閒房裡,再一箱又一箱地將它們打開。她定眼數了數,三箱珠寶、四箱布匹,最後是他親手為她捧來,置在她床上的那套新製成的鳳冠霞帔,一屋子閃爍珠光與紅艷綢雲,刺目得令她無法直視。
「給……我的?」她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嚴彥再正經不過地朝她點點頭。
她有些恍惚,眼底儘是一片困惑, 「可你不是說你要成親嗎?」
他又再肯定地重重一頷首,繼續打擊著她現下有點脆弱的心神。
「冒昧請教一下,與你成親之人是哪家閨秀?」她好聲好氣地問著,就覺得她當日似乎是忘記問他這個具有決定性的問題。
嚴彥的指尖,毫不客氣地正正指向她。
好吧,這就是平日他倆太少用言語溝通的後果。
「我何時答應要嫁你為妻了?」她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兩際有些隱隱作疼。
他甚是理直氣壯, 「我問了,成親好不好,你說好。」
「……」生平頭一回,雲儂深刻體悟到,無語問蒼天這些字是怎麼生書的了,現下她只想出門去買塊豆腐回來撞一撞,再順道問問,今兒個到底是天上哪路神仙忘記上工了?
他不忘補述, 「你答應了。」
「慢著,我想我倆之間有點小誤會。」她揚起一掌,想試著先讓她的腦袋冷靜下來。
「你答應我了。」嚴彥字字鏗鏘有力地再道,語氣中蘊藏著不可動搖的氣勢,令她又驚又急之下,連心跳也不禁跳得急快了些。
「木頭,你能不能先聽我——」她忽然覺得,此刻她很需要做買賣時的那一套伶俐口舌,可在他這等看似固執的目光下,她偏又翻找不出些什麼字句。
「你親口答應的。」他不給她說完的機會,張口就把她的話截住。
「我——」
「人須言之有信,你既應了我,就該守諾。」嚴彥像頭優雅的豹子,一步步地逼近她。
雲儂愣愣地看著近在眼前張合的唇辦,因他喚她的語氣,很硬沉,既不柔軟也沒留給她什麼退路,她有點想逃離他的面前,又膽小地不敢妄動。
「你應了我,你就是我媳婦,是我的。」他只手抬起她的下頷,兩眼緊盯住她不放,絲毫不給她反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