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溫馨的家庭畫面,驚駭了不遠處打扮時髦的鄭文雯。
她左手拎滿戰利品,腳踩亮晶晶的高跟鞋,她應該是很福氣活現的,但怎麼突然有撞到牆的感覺?從未享受過父愛的她,被季英鵬凝視女兒的溫柔眼神震懾住,那是一雙充滿溫暖的眼睛,好像可以讓人很安心的棲息在他懷抱裡……
鄭文雯深吸口氣,撇過臉,走開了。
不要回顧,不要覺得可惜。
鄭文雯你的決定很對,沒錯,和他劃清界線太對了。
除了他是傅紫琳的哥哥,他還有女兒呢,他啊根本是來亂的,跟有女兒的男人交往肯定很辛苦,她才不要這麼複雜的愛情。
鄭文雯,你做得好。
可是怎麼走著走到牆邊邊,還躲起來了呢?明明是要走開的啊,竟然閃到邊邊,繼續偷窺人家父女的溫馨時光?
她的腳不聽使喚,心也是,她忍不住啊,想窺看季英鵬跟女兒互動的模樣,他摟著女兒哄著的模樣,她眼眶發燙,心頭暖烘烘的。
他,真是個溫柔的男人,能被他照顧也太幸福了吧?
他也會這樣溫柔地摟著他的女人哄嗎?
她羨慕能夠賴在他懷抱裡的女娃兒,想到之前,他也是這樣溫柔對待她,他親自喂雞湯給她喝,一口一口耐心餵她。
而我卻火爆地轟走他……
鄭文雯心情亂,感覺很不舒服。
眼看著季英鵬吃完冰淇淋,結賬離開。她猶豫了一會兒,偷偷跟著他走,跟進誠品大樓,看他去買了好幾套DVD,驚訝地發現他買的全是已下檔,她編寫的那些連續劇。
幹麼買她寫的連續劇?他想幹麼?一個大男人抱著女兒買愛情偶像劇,畫面真荒謬,可是這荒謬的畫面卻讓鄭文雯失魂落魄。
她轉身,悄悄離開,一路失魂落魄,覺得自己離他越遠越枯萎,她跳上計程車,然後坐在晃動的車廂裡,抱著自己,心神不寧。
剛剛那個逛街逛得怡然自得的鄭文雯呢?高喊單身也很好不要戀愛了的鄭文雯呢?那個在餐廳和姐妹們高談闊論,聊著怎樣才愛得正確的鄭文雯呢?
當季英鵬出現,就把她的自得其樂完全推翻。
她逃回家,洗澡,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寫劇本,卻發覺自己枯坐了很久,一個字都打不出來,只是在想他的事。
可惡——
怎麼回事?為他失常?無心工作?離婚後,她還以為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可以操控愛情,在一起時要快樂,分開了無所謂。以為她可以享受愛情,然後對失戀的痛苦免疫。那麼,現在她又是怎樣了?為什麼這麼煩這麼難受,感覺很悶?
鄭文雯關上電腦,躺到床上,將臉悶在枕頭裡。
糟糕,感覺快喘不過氣,季英鵬把她的心攪亂。
為什麼還沒真的開始,卻已經有失戀的痛?
她翻來覆去,沒辦法睡。
為什麼有恐懼感,好像錯過這個男人,她會後悔到死?她會永遠喪失愛情?
越想越恐怖……季英鵬的模樣不斷在她腦海作亂,好慘。
季英鵬和女兒度過了愉快的夜晚。
將女兒哄睡了,他點亮檯燈,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把事先買好的掌心大的紅色小茶壺取出來,掀開壺蓋,放桌上。
再拿出朋友送的陶甕,打開,將避邪香塊取出,一塊一塊地填進茶壺裡,再蓋上壺蓋。然後削了一塊木頭,磨平木邊,拿來堵住壺嘴,接著,打開壓克力顏料,拿彩筆,開始描繪壺身,漸漸地,模樣尋常的茶壺,變成另一種風貌。
他刷上白底,細心地慢慢描上紅色繁複的花紋,於是像白毯上開出華麗的紅薔薇。小茶壺在他手下,漸漸變得俏麗可愛,擁有它自己的個性。
季英鵬專注地創作它,唯有在創作時,他可以忘了世界,只剩他跟作品默默交流著。他將心意注入每一個經手的作品,感覺到又能繼續創作的快樂,那個因為婚姻失敗而死氣沉沉的自己,在創作過程中又活回來了。
清晨五點,新作品誕生。
他啜飲咖啡,一邊欣賞作品,這個茶壺,只要拔去塞著壺嘴的木塞,湊近鼻子,就能嗅聞到避邪香塊的氣味……
遙遠異地的避邪樹,分泌的樹脂如寶藏,散發悠遠的古樹芬芳。
而他心中有苦,苦也說不出。他心中的渴慕,也無法完整表露,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好似這樣寂靜的清晨,他與這只茶壺相對,產生惺惺相惜的感情……
默默的渴慕,像懷著幽香的小茶壺,只是靜默著等待執壺者發現愛惜。
第11章(1)
又一天過去了。
蔣怡華納悶地觀察鄭文雯,真希罕,工作狂竟然在發呆?離提案給製作公司的日期接近了,鄭文雯應該要寫完兩集劇本,還有完整的故事大綱。進度有點小落後喔,結果她不緊張還在發呆耶?
鄭文雯從中午開始,直到夕陽出來了,她都呆呆地側坐在沙發,面對陽台。腿上攤著筆記電腦,兩眼空洞的看著天空,頭髮也沒梳,身上穿著的是睡袍,她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憂鬱,精神萎靡。
「要吃飯嗎?我幫你熱菜。伯母燉的,你身體不舒服嗎?生病了嗎?」
鄭文雯搖頭。
「你幹麼一直發呆啊?」
她說:「我是在想劇情……」其實是想著季英鵬。
「卡住了嗎?要不要我幫忙?」
鄭文雯還是搖頭,歎息。劇情沒卡住,卡住的是她的大腦,因為充斥著那男人的影像。
鄭文雯托著臉,喃喃道:「……覺得應該無所謂的,結果很有所謂……以為不會被影響,結果影響非常劇烈……道行很高的和尚,忽然被打回原形,可笑啊可笑。」
「你在說什麼?誰可笑了?這是你要寫的對白嗎?」
「這是我的心情。」
「喂,你別嚇我,你怎麼了?你從不會這樣的——」
叮——
對講機響起,蔣怡華跑去聽,回頭跟鄭文雯喊:「有快遞,我去收一下。」
一會兒,蔣怡華拿著小紙盒上來,交給鄭文雯。
「你的快遞。」
「先擱著吧。」
「要不要我幫你拆?」
「好啊。」她懶洋洋地說,很倦,覺得什麼都沒意義,怎麼辦呢?幾天了?那個季英鵬消失起碼十天了以,為什麼還會讓她這麼不舒服?為什麼這麼想他啊?
叫他走的是我,結果想念他的人也是我,鄭文雯你好不好笑?
「哇,這什麼啊?」蔣怡華取出一隻小茶壺。「好漂亮啊,還有信——要我幫你看嗎?」
「好啊……」鄭文雯有氣無力道,看也不看,她煩得什麼都沒興趣了。
蔣怡華展開信,大聲讀——
「鄭老師,這是我的編劇作業。男主角如何打動女主角的心?如果男主角是跟我一樣不會講好聽話,又做不出太肉麻的事,我就安排他做東西送女主角。我用避邪香塊做了聞香壺。打開壺嘴的木塞,可以聞到樹木的氣味。茶壺裡填了西藏的避邪樹樹脂,據說可以通神醒腦,我就會送這種禮物給你,讓你疲倦時可以拿來醒腦開竅,不知道這個梗,算不算好?能打動你嗎?希望你會喜歡,還有……跟我合作的木工有很多紅檜木油,記得你愛搽檜木油,順便附上……請問,我什麼時候能再回去上課?請隨時通知我,我願意等。」
蔣怡華揶揄道:「這是作業嗎?我看這不只是作業吧?」很曖昧喔,季先生很明顯的在討好老師,看不出來那麼沉默嚴謹的季先生,竟會做出這樣細膩的手繪茶壺,還有這麼細膩的心思。看樣子又一個為老師瘋狂的男人。
鄭文雯拿出茶壺,拔出木塞,閉上眼嗅聞。頓時,腦門一陣清涼,古老的樹的氣味漫進鼻腔,敞開她的心扉。
鄭文雯聞了又聞。
蔣怡華急著問:「聞起來怎麼樣?我也要聞。」
鄭文雯心頭一陣酸澀,她把茶壺塞進口袋裡,拿了鑰匙就往外跑——
蔣怡華嚷:「要去哪?」
一轉眼,鄭文雯不見人影。
蔣怡華瞇起眼睛。「百分之一百,不,百分之一千萬啦,老師又戀愛了。」
鄭文雯跳上計程車,拿出手機打給季英鵬。
她一刻也不想等,她要立刻見他。她不想再裝下去了,她真的很想他,很喜歡他。管他是誰的哥哥,她相信他種種溫柔行徑不可能是裝出來的。管他有幾個小孩,那只是讓她看見他更多的好。
鄭文雯胸腔熱熱的,心跳得好快,她投降,她要快點見他,告訴季英鵬,他這個梗很感人,她輸了。她願意投誠,投誠於他的懷抱,沒他在,真的好空虛。她想跟他戀愛,想放肆地跟他耳鬢廝磨,想吃他做的三明治。
她打電話給他,這麼想見他,偏偏他卻沒接電話。
鄭文雯太心急,她打到學院,查出季英鵬的地址,直接殺到他的住處去。站在他家樓下一直按門鈴,沒人開門。她只好站在冷風裡等他回家,她縮著肩膀等了又等,像個傻瓜,連外套都忘了穿就跑出來,連鞋子都忘了換,還穿著室內拖鞋,腳丫凍得快結冰了,結果等足兩個小時還不見他人影,凍到鼻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