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來!」我還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半個小時之後來接我?」
「好。小靚,生日快樂。」
手機已經斷了訊,掛在嘴角的笑意還遲遲收不住。
一抬眼,冷不防撞進齊雋了然洞悉的目光。
「你喜歡的人?」
「呃……」我捧著微熱的頰,窘道:「有那麼明顯嗎?」
他脫掉廚房圍裙,提了醫藥箱過來,蹲身審視我撞傷的膝蓋,然後挑出一條軟膏,擠了點在指腹,均勻塗抹上去。
「不惜撞到瘀青也要接到電話,講電話時表情柔軟得前所未見,嘴角笑意溫柔又眷戀,不是陷在愛情裡的女人,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我愛楊季楚。
這一點是秘密,也可以說不是。
我爸很早就知道,所以一有機會就想撮合我們,不是什麼兩家世交、也不是什麼家族企業聯姻,單純就是一個父親的疼寵,看穿女兒心儀這個男人。
否則,年紀較為般配的楊仲齊、楊叔魏會是更適合的選擇,而不是小我兩歲、書香傳家,對家族事業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楊季楚。
現在,連齊雋都看出來了。
一通電話的時間就足夠他察覺,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來,當事人始終不察不覺?是朋發當得太習慣?還是壓根兒覺得我不可能愛上他?
「單戀?」他不理會我的呆樣,盯著我身後的壁紙,研究天氣似的,語調平平。「被說穿沒有嬌羞,反而一臉深閨怨婦樣,十之八九就是流水無情了。」
是啊,可憐的落花,大把歲數單戀也就算了,最悲哀的是我連告白的權利都沒有,一輩子都只能是暗戀了。
「還有——」
我靜靜等著,不知他還有能耐挖掘出什麼?
他壁紙花紋研究得很認真,視線連移都不捨得移開一下,面無表情道:「——你的浴巾掉了。」
「啊!」我臉色瞬間爆紅。
糗斃了!
到底為什麼會落入今天的局面?
我盯著對桌而食的那個人,腦中思考著這個問題。
十八歲以前,我在國外成長,母親自從生了我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這也是父母只有我一個獨生女的原因。
七歲那年,母親定居澳洲調養身體,我也跟了過去,陪伴在母親身邊。直到十八歲那年,母親辭世,與父親商議過後,決定讓我回台灣讀大學。
我是在那時候才算得上真正與楊季楚結識,七歲出國以前的童年記憶己不復在,作不得數。
最初的一年,因力兩家世交,彼此往來算談得上話的朋友,最稱得上純得與白紙無異的應該就是這一年。
十九歲那一年,我成為大學新鮮人,他說要為我慶祝,約齊了楊家所有年輕一輩的堂兄弟姊妹,偏偏我就是在那一天,收到父親給我的「大驚喜」,一氣之下奪門而出。
不曉得為什麼,那個時候直覺想到要找的人,名單上就只有這一個。
他接到我的電話,說訂好包廂了,問我什麼時候過來。
「楊季楚,你出來就好,其他人什麼事都不要說。」
他大概也察覺到我說話有異,什麼也沒透露,找了個理由脫身,前來找我。
那一天,他當了我一個晚上的沙包兼垃圾捅,吐心情垃圾兼「吸水」。
回想起來,我那時情緒整個大崩潰,哭得亂七八糟。
「王八蛋!男人全是下流的禽獸,沒一個好東西!」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被男人怎麼了。
他什麼也沒問,很有耐心地陪伴。
那段時間,我幾手天天都會接到他的電話,約我散步、約我吃飯、約我看電影……所有想得到的名目幾乎都用了。
我不要他說,他就一個字也不曾對第三者提起,只是不放心我一個人,貼心地陪伴送暖,儘管他什麼也不知道。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心思細膩,體貼入微卻不會造成他人的壓力。
是到後來,我自己在言談間一點一滴主動透露,否則他應該一輩子也不會問吧?
那時我很幻滅,氣我爸破壞了他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父母是少數戀愛結婚,不走門當戶對那一套的恩愛夫妻,我一直以為他們彼此互敬互愛、是最值得我學習的夫妻典範,今天卻全數被他推翻,如果連堅信了十九年的事物都能是假象,還有什麼是我能信的?
我甚至連愛情都沒有信心了。
「汪小靚,你的樣本數太狹隘偏頗,抽樣也不會正,我代替統計學與愛情向你提出嚴正抗議。」
他那時是這麼說的。
「長輩的言行,我當晚輩的不好多作評論。我只能說,因為我瞭解你,所以我知道你日後一定會後悔。」
他說對了。嘔了一年的氣後,我看著蒼老的父親,在我面前幾近卑微討好的摸樣,那一瞬間眼淚完全止不住,自責得無法自處。
楊季楚被我約出來喝酒解悶,歎息道:「我就是擔心會這樣。你的心太軟,不會真的一輩子不諒解,等哪天釋懷了,你會更難受。」
對,因為是我,所以他才會做出這樣的提醒,從不評論是非對錯,只是純粹憂心我的情緒。
他為什麼會這麼懂我?
回想這一年的點點滴滴,隱隱約約,彷彿有些什麼觸動了心房,如果我還有信心再描繪出愛情的輪廓,也是來自這個貼心的男人……
「為什麼這樣看我?」喝了口啤酒,對座的男人挑眉回望過來,也將我遠飄的思緒拉回現實。
因為不是情侶,我們從來不會選擇太有情調的餐廳,多數是熱炒店、啤酒屋,有時路邊攤隨意坐下來也能吃得很盡興,我們都不是太講究的人。
「喂,你少喝一點。」這人酒量是出了名的三杯倒,我可不想生日這天還辛苦扛一個醉鬼回家。
提醒完,我才接續原話題。「我在想我二十歲生日那年,你說過的話。」
在我發現以前,情苗早已深植,一點一滴抽長了。二十歲生日那天,刻意約了他共度,原是想告白的,最初是婉轉探問——
「不是說男女之間沒有純發誼嗎?喂,你有辦法想像,如果我們變成情侶會是什麼樣子嗎?」
他搖頭,笑了笑。「不太可能。」
「為什麼?」
「我們太像了。」
「像不好嗎?」合得來,就沒有什麼爭執摩擦了啊。
「小靚,知己可以很契合,情侶是需要互補的。」
他說,我們的成長環境、個性、感情觀都太像,當一輩子的知己他有把握,情侶卻不見得能長久。
我後來回家輾轉反側,想了又想,他的話我還不甚明白,但至少我知道,那是二選一的選擇題,如果情侶是一時的,知己可以一輩子,我要哪一個?
因為太在乎,連一丁點失去他的風險都不敢冒。
我選擇看著他,當一輩子的知己。
後來這幾年,陸陸續續談過幾場戀愛,他始終在我心底,怎麼也找不到人成功取代那個位置,將對他的感情導正回最初純粹的情誼。
「那你現在懂了嗎?」
「還是不太懂。」
「沒關係,不急。」他笑笑地說。「總有一天會懂的。」
或許是吧。有時我覺得,他瞭解我比我瞭解自己更多,就像多年前預言了我的後悔,他總是鐵口直斷,一語道破我的盲點,因此,他的話我從來都是深信不疑的。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我身邊好歹也有幾段戀情來來去去,他卻始終獨身,這麼清高自守,眼界高上九重天了?
「這很難具體形容,遇上了,心自然就會知道。」
「……」有說不等於沒說?
一個不留神,啤酒居然讓他解決掉了大半瓶。
「喂,三杯倒,你給我節制一點!」
一直到數年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個人,他已經遇到了,也失去了,這一年,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時期,他只是籍由酒精使自己麻痺到什麼也無法思考。
第3章(1)
結束今晚的小聚,我已經有幾分薄醉。楊季楚比我更慘,畢竟這人別名叫三杯倒,所以我叫了計程車,先送他到家才回自己的住處。
到家已經十一點了,意外的是,那個作息規律的男人居然還沒睡,而且看樣子似乎是在等我……
酒精開始在體內發酵,我踩了幾個虛浮的步伐,一個踉蹌撲跌在沙發邊,而那個明明只有一步之遙的人,居然雙手環胸,眼睜睜看著我仆街。
「你幹麼不扶我!」明明是一伸手就能辦到的事!對他的見死不救,我感到相當不滿。
「跟男人飲酒作樂、狂歡了大半夜,我幹麼要扶?」
一副就是「活該,這是你該受的」。
不扶就不扶,稀罕!
我蠕動身軀,自己坐起,雙臂抱膝縮成一團。
今天已經跌兩次了,腳好痛。
「千麼又擺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小女孩表情?」他喃喃咕噥。「要哭不哭、像有多可憐似的……」
念歸念,他還是移動身軀有了動作。感覺一雙臂膀將我摟進懷裡,我自動自發調整角度,安適地窩在最溫暖的那個方位,一手緊緊糾握住衣衫一角,怕他跑掉,再跌倒的話,會很痛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