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過身與他相視,掌心平貼在他頰側,認真回應。「好。」
這是我以前最常做的動作,那是一種——表達憐惜的方式。
他靠過來,吻住我,模糊的音律揉進交纏的唇齒間,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說了——
我愛你?
結果,最後他還是沒能跟我一起來。
那天有工作,要去南部幾間育幼院義演,是早早就說好的行程,只是沒想到剛好是那一天。
公益活動是提升正面形象最直接的方式,但是對齊雋來講,他也曾經在育幼院生活過一段時間,他希望能帶一些希望與夢想給育幼院的孩子,讓他們知道不放棄人生,就能走出自己的路,如果能啟發他們對音樂的熱情,那更好。
就因為明白這對他是如此深具意義的事,所以我沒有怪他,笑笑地要他去忙。
「那我忙完,就立刻搭飛機回去?」
「嗯。趕得及就回來,趕不及也沒關係,下次還有機會。」
因此這天,我還是一個人回去了。
由於事前已經先告知父親,會帶齊雋過來,千拜託萬拜託請他別讓齊雋太難堪,好不容易讓父親哼了一聲勉強同意替他留點顏面,結果到頭來又食言,這下齊雋在父親心目中的形象,恐怕是從負分直接打到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了。
唉——
那天就一路聽父親在碎碎念。「哼,說好的事也能推翻,到底把你當什麼?根本一點都不重視。」
「爸,你別這樣講啦,那是工作啊,他也沒辦法。」
「是啊,賺錢重要嘛。」
「是公益活動,他沒賺一毛錢,這麼有意義的事,我支持他。」
「沽名釣譽。」
我口都快說干了,父親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小親親,來,去香把拔一下。」沒轍,只好討救兵了。
目前父親最大的剋星就是今天的壽星,汪詠親小公主,她甜甜一笑,爸完全拿她沒辦法。
「把拔,你不要氣姊姊啦!」小公主插腰訓人了。
「對呀,爸,你板著臉會叮到小親親。」
雖然,在這個家我還是有些格格不入,但自小妹出生之後,情況算是好多了。
孩子是世間最純淨的生物,不染雜質,哪管大人之問恩怨情仇呢?誰真心疼她、待她好,她就給誰甜甜的笑靨,在所有兄姊裡,她反而最黏我。
有了小妹居中潤滑,這幾年,我也逐漸可以拋開彆扭,偶爾跟爸爸撒個嬌了。
大約晚餐過後,蛋糕都吃一半,開始拆禮物了,我才接到齊雋的電話,說他已經在路上了。
「這麼晚就別趕來了,太累了。」
「不行,一定要來,不然你爸會生氣。」
其實已經很生氣,沒差了。
他說再十分鐘就到,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先步出主屋,穿過庭院,到大門口等他。
要是沒我護航,他恐怕連大門都踏不進來。
沒多久,我看見他下了計程車,快步走來。
看得出他真的很趕,一下飛機就直奔過來,連他心愛的小提琴都還帶在身上。
「你爸有沒有很火大?」他一面往主屋走,一面低頭在我耳旁探問軍機。
「呃……一點點。」對不起,我謊報軍情。
一同進入大廳,我將他當面介紹給家人,其餘的人態度很冷淡,完全不關他們事的樣子,但無所謂,我和他都不在意,唯一需要取得認同的那個人,是爸爸。
我望向坐在主位的一家之主,他不發聲,我們也沒人敢動。
「爸——」我乞求地喊了一聲。至少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好嗎?我真的很愛很愛這個男人。
或許是接收到我無言的懇求,他動了動,終於出聲。「跟我過來。」
他、他想幹麼?
我表情微慌,齊雋反而笑了笑,拍拍我的手,用唇語說了句「別、擔、心」,便從容地尾隨父親往書房裡去。
他們一進去,就沒動靜了,我完全坐不住,幾度起身探看。
我現在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姊姊,你想尿尿嗎?」
我只能說,我好羨慕孩子的純真無憂。
實在忍不住,我起身悄悄上樓,至少有我在,爸還不至於太刁難齊雋。
第10章(2)
靠近書房門口,隱約的談話聲透了出來,我止住步伐。
「……多年前,您曾經說過我配不上詠靚,那時什麼都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被您看輕,自尊受辱,不瞞您說,有一度我真的賭氣地想過要離開她。」
原來爸私下找過齊雋?他自尊心那麼強的人,受得了嗎?在我面前他居然完全不像痕跡。
「但現在,我再回頭想想,忽然有些能理解您的感受。我是配不上她,不在於家世、條件以及任何外在因素,而是因為我不愛她,無法像她對我那樣,義無反顧地付出,不配得到那麼好的她。」
我心臟一痛,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聽到還是會難受。
「但是有些事,我還是必須澄清,您那時說我只是利用她,但如果我說,假使我有心要藉由這種方式得到什麼,詠靚不會是我唯一的選擇,您信嗎?在那時,我只是純粹依戀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不捨得離開而已。」
「我只是沒有及時釐清自己的心意,不代表感情不存在,它潛藏在心裡極深的地方,有一度連我都忽略了。讓詠靚受了很多委屈,我承認,也在這裡誠心向您致歉,對不起,我沒有好好呵護您的掌上明珠,可是能不能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讓她哭。」
「你拿什麼保證?好聽的話誰都會說,這些年她忍受多少心酸你知道嗎?你又給過她什麼?憑什麼要我給你機會?」
「我是沒資格,但——容我無禮,您一輩子都沒有犯過錯嗎?您也曾經深深傷害了女兒對您的愛和信任,不是嗎?但是她原諒您了。詠靚就是這樣的人,心軟、善良、寬容,所以她原諒您,也原諒了我。那麼,您為什麼不能也給我這個機會?」
「我曾經失去過,才深刻體認到,她是我人生的重心,沒有她,我連努力的方向都沒有。身為一名父親,想聽的不就是這個嗎?我現在可以很堅定地告訴您了,我很愛詠靚,我會用盡我的一切,讓她幸福。我不要求您馬上認同,但至少給我時間證明這一點,直到有一天,您願意親口說——我配得上她。」
「……」
父親哼了一聲,但我聽得出來,他態度已經有軟化的跡象。
我悄悄移動步伐,靜靜蹲在樓梯轉角,將臉埋在臂彎裡,深呼吸沉澱情緒。否則這個樣子下樓一定會鬧笑話。
「姊姊、姊姊,誰欺負你?」小妹搖了搖我手臂,我抬起臉,微笑。
「沒有,沒人欺負我。」
「那你為什麼哭?」
我哭了嗎?
抬手摸到滿掌的濕意,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我深呼吸,飽滿的情緒漲滿肺葉,我才知道,幸福的極致也會哭。
齊雋,你不用證明什麼,單單是為了我,那麼慎重、那麼誠懇地向我的親人請求認同,我就覺得很幸福、很快樂了,你知道嗎?
「你怪怪的喔。」
瞄他瞄得太明顯,被抓包了。
「幹麼一直偷看我?做錯事心虛?自己招認,我原諒你。」
「哪有!」只是想到他說那句「我很愛詠靚」、「她是我生命的重心」時的語氣,就忍不住想瞧他一眼。
他現在偶爾有空,都會陪我一起回家,想讓爸放心,他有好好對待我。
他跟小親也處得不錯,小親感興趣,他就教她拉小提琴,親自挑選適合她使用的小提琴當補送的七歲生日禮物,拐到一聲姊夫。
昨天離開前,爸撇撇嘴,漫不經心地說:「現在有一點點配得上了。」
我沒戳破,假裝聽不懂地問他:「配什麼?」
他笑笑地不說話,牽著我的手回家。
「確定沒有?難得我今天心情好,大赦天下喔!」他又問了一次。
你當然心情好,昨天被我爸認同了咩。
「我哪像你,虧心事一蘿筐——」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對喔,我好像真的還有一件事沒向他招供,要不要趁這個機會順勢說了?
他流暢地倒車,將車穩穩停入醫院的停車格內,剛好接收到我猶豫的眼神。
「明明就一臉作賊心虛,還沒有?」
「嗯……」我解開安全帶下車,一面思考,就算現在不說,等等進去產檢,他還是會知道,到時在一堆人面前噴火暴走,我更丟臉。
這樣一想,好像還是先招了比較好。
我趕緊又繞回去,探進車內置物箱,翻找到上回的產檢報告,一股腦兒地塞給他。
他防備地瞄我一眼。「我可以看?不會又說那種讓人吐血的話?」
「不會。」因力不用我說什麼,他就會自己抓狂到吐血了。
他打開紙袋,抽了一半,確認我一句話都沒說,再抽另一半。
一片靜默。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手指數了數。「是我算數出問題嗎?十二周……就是三個月。上次是十二周,那再加上後來的……不就四個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