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混亂的下午,松亞傑和同伴投入滅火的工作,附近維和部隊派了水車過來,兩名軍官找杜罄密談。
晚餐過後,他們還在忙著修屋頂、窗戶,暫時用帆布和木板遮蓋那些破洞。
松亞傑不是很滿意地瞧著雜務儲藏屋修復的模樣,他停在長鋁梯上,下方的安秦站立於急診間帆頂遮簷外。
安秦一手扶著梯子對松亞傑喊道:「亞傑——不要在梯子上發呆,很容易出意外!」
松亞傑回眺一眼,嗤地扯扯嘴角。「怕我滾下去,你還不閃開點。」說著,他直接往下跳。
一個抽氣聲在他落地的同時響起。
「綺璐!」安秦轉身看著出現在急診間帆篷牆邊的佟綺璐。「怎麼了?」他問她。
佟綺璐盯著從高處跳下、沒事般挺直身子的松亞傑,搖頭。「你們還沒用餐,我把麵包和水送來——」
「什麼呀——今晚只有麵包和水啊?」哇啦哇啦的叫聲傳出。
「莫威廉和居之樣值日失職——」
兩個躺在暗處偷懶的傢伙被逮著了。
「你們沒把廚房修整好,阿莫和之樣沒法大展手藝。」安秦對著走下屋廊的失職夥伴——寇希德、路卡諾——說道:「小心罄爸扒你們的皮。我看他和那兩個軍官關在同一間屋子一下午了,心情一定很火,要是再知道晚餐只有麵包和水,他大概會殺人——」
「這不關我的事!」夥伴中年紀最小的路卡諾揉揉鼻樑舊傷痕,急聲撇清責任。「一切都是寇哥——他說廚房明天再弄——」
「卡諾,你耍什麼笨!」擁有一雙猛禽眼神般的寇希德,狠瞪路卡諾,大掌抓正頭上戴歪的貝雷帽,點指綠色輕羽標幟。「我們是慈善組織——慈善!懂嗎?罄爸哪可能殺人……」雙手搓了搓,兩指放進嘴裡,發出類似鳥鳴的聲音。
沒一會兒,青色長尾鳥拍著翅膀,降落在路卡諾頭上。
寇希德繼續說:「何況我們是為了找回罄爸的寵物——」
「對對對!」路卡諾接話,指指頭頂的鳥。「老大在進避難室的前一秒,飛丟了,幸好沒被炸死。」
「所以嘍——」寇希德聳肩,得意地說:「罄爸絕對嘉許我們!」
「這樣就嘉許你們?」安秦哼笑一聲。「阿莫和之樣被影桐老師叫進手術房老半天了,等會兒出來大概可以請求放假回荊棘海悠閒——」
「我也好想回去……」路卡諾哀怨地歎道。「我想念EyeContact的美食——」
「不用想念。」寇希德拍拍路卡諾,下巴朝安秦一努。「EyeContact的安小老闆不就在此。」轉折語氣,他對安秦說:「你多少有遺傳到你老爸的手藝吧——」
「有有有!」路卡諾搶著替安秦回答:「你忘了嗎?寇哥,之前在學園宿舍,安哥曾用簡單的罐頭做松露鵝肝燉飯給我們吃,滋味超棒的!」
「是啊,好像有這回事,我記得蝸牛湯味道絕妙……」寇希德長指敲額,挑挑眉角,一臉壞笑、奸笑地打量安秦。「廚房裡還有很多罐頭呢——我們就別吃麵包了,我和卡諾把烹飪器具搬到後面的農田,你用野炊的方式做些像樣的熱食——」
「你腦子動得真快。」松亞傑揚聲,露出諷刺性的笑容。
「做了一下午的勞力工作,你也不想啃硬麵包吧——」
「那倒不。」松亞傑打斷寇希德,走向佟綺璐。「我今晚就吃麵包。」
「是嗎——」寇希德竊笑起來,這才把注意力放往佟綺璐身上,撇撇唇。「Imprinting、Imprinting……天鵝寶寶、鴨媽媽……」瞥了眼松亞傑,他哈哈笑,拉走路卡諾和安秦。
「嘿,我沒答應!」安秦叫著,被兩個不啃麵包的傢伙連手拖遠。
三人形影一下模糊了。外頭照明設備尚未恢復前,僅能靠月輝看清現況。
「你不去嗎?」佟綺璐盯著松亞傑。
松亞傑摸摸頭上的礦工帽,按亮頭燈,光束直射她沈靜的臉龐,他探手從她提的籃子裡取出雜糧麵包,對住她的眼。「你也還沒吃晚餐?」
佟綺璐垂下臉龐。籃子裡只有兩個麵包,一個是他的,一個是她的,她根本沒有多準備其它人的。
他說:「你特地來找我吃晚餐,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佟綺璐點點頭,又搖搖頭。「對不起……」頓時覺得自己像在給人添麻煩,她退後一步,想要離開,卻是欲言又止地瞅著他。「松亞傑……」
「嗯?」松亞傑凝眄著她。他的眼神又讓她沉了下來,半晌,臉龐微微發熱,說不出話。他笑了笑,拿起麵包咬了口,說:「外面很冷,我們到值夜室裡吃——」
「好。」她輕聲回答,逕自快步往木屋走去。
松亞傑緩步行走於佟綺璐後方,帽子頭燈照著前方——少女在暗夜裡發亮的身影,使他覺得自己是個採探寶石的礦工。
杜罄知道現在不是悠哉抽煙的時刻,不過,就在三分鐘前,他送走兩位瘟神,所以,此分此秒,他是吐口悶氣,而非偷閒。
呼出冉冉升天的漂亮煙圈,杜罄站在木屋廊庭,瞇眼瞅看走來的大男孩和小女孩。
佟綺璐停在廊庭木階下,朝他頷首。
「罄爸,」松亞傑喚他一聲,問:「那些軍人有什麼事?」
杜罄注視著佟綺璐,表情深思。「亞傑,有事要你去辦,你跟我進來。」熄掉煙蒂,他轉進木屋門裡。
佟綺璐回首。「我在外面等——」風吹揚她的髮絲,連她的嗓音也在夜色裡飄飄蕩蕩。
松亞傑摘下礦工帽,往她頭上戴。「有些地方電力還沒恢復,很暗,別走遠了。」刺亮燈光這會兒環聚他臉周。
佟綺璐美眸對著他,安靜地頷首,待他走上階梯進屋,她便在屋外廊庭靠牆的長椅落坐。
窗縫洩漏談話聲。
維和部隊軍官帶來的消息指出,這場轟炸肇因於無國界組織處理事情失當。這個醫護營頻繁發訊給特定國家單位,叛軍懷疑國際援軍間諜窩藏,派出轟炸機。負責這一帶安全的維和部隊緊急出動戰鬥機攔截,兩軍在空中激戰,下面的人才得以逃過大劫。
「所以,我們應該感恩維和部隊的機敏——」松亞傑吃掉最後一口麵包,雙手環胸,漫不經心的三七步站姿,歪頭聽著坐在桌邊單椅的杜罄說明兩位軍官來意,一面插話。「罄爸是要我送謝禮過去嗎?我們應該送什麼?青春少女?」略帶譏諷地問。
杜罄沉沉瞪著他看。松亞傑低笑兩聲,他沒見過杜罄如此嚴肅。「罄爸,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像我父親收集的骨董面具——」
「沒什麼好笑的。」杜罄直言。「他們的確要我把綺璐交給他們處理——」
「處理?」松亞傑皺了一下眉,神色跟著冷峻幾許。「什麼意思?」
「中都港口國際援軍的航空母艦指揮官是綺璐國家的海軍中將——」杜罄手指敲著桌面。「他叫佟奧罕,是佟奧希大使的弟弟——」
「綺璐的叔叔?」松亞傑沉吟。
「沒錯。」杜罄站起,繞過桌子,行至松亞傑身前,慎重其事地說:「維和部隊保證會把綺璐送到她叔叔身邊——」
「我不信他們的保證。」松亞傑回嘴打斷杜罄嗓音。
杜罄審視著這個十八歲男孩,一掌按住他的肩膀。「過不了幾年,我們現在做的事全得移交給你們,我記得你帶綺璐回來那天,急著找女醫師,事後,影桐是這樣告訴你的——別忘了身為醫療人員的專業,私人感情——」
「罄爸,」松亞傑再次搶白,道:「慈善難道不是一種感情?」他瞳眸深闇,斂下情緒。
杜罄靜了靜,沒做正面回答,只說:「我打算讓你與綺璐同行,明天一早出發,見著佟中將才能回來,你瞭解嗎?」
「我知道了。」松亞傑點頭,放下環胸的雙手,正身走向門去。
門外,佟綺璐戴著頭燈爍亮的礦工帽,坐在窗下的木架長椅,一聽見他走來,她就起身。
松亞傑跟在她背後,一步一步踩過階梯,離開休息木屋。
行至醫護營範圍外,田野林道餘存午後轟炸的混亂。地上彈片斑斑駁駁,反射她頭上的燈,她讀著那些碎裂文字。
「綺璐——」他慢慢地走,聲音幽沈徐柔。「綺璐,給我水喝——」
佟綺璐回過頭,目光閃顫,像要流出淚來。
「你提籃裡有水吧?」他說:「麵包太干,沒配著水,喉嚨真的不舒服。」
佟綺璐低嗚一聲,側身往空襲後的樹林暗路奔跑。松亞傑沒追上去,直到跳晃的光源靜止,他才走進樹林。
寒風霎然停止,樹林裡的飲泣少女臉龐冷定,不哭不笑,蹲坐在斷枝枯葉滿鋪的泥地。她拿出提籃裡的瓶裝水,說:「水在這裡。」
松亞傑在她面前坐下來。「謝謝你,綺璐。」他打開瓶蓋,喝了口水,看著她又從籃子裡拿出麵包和一根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