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無國界慈善組織人員,沒有立場,」轉回頭,他看著兩個士兵,說:「你們抓我來這兒,可能已經違反國際……」
「閉嘴!」脾氣很差的士兵,猛力掌摑他。
松亞傑的臉偏斜一邊,嘴角流出血。
「先別動手!」神經質的傢伙勸阻著。「把他打昏了,長官怎麼問話?」
「有的是方法弄醒他。」脾氣差的傢伙,這會兒放下步槍,挽袖摩拳。「這渾蛋一副不怕死的模樣,看了就叫人火大!」
松亞傑突然覺得好笑,忍俊不禁,鼻腔哼了一聲,唇邊仍是提扯那嘲蔑般的弧紋。
啪啪啪地,那士兵又賞了他好幾巴掌,扯起他的領口,打得他制服敞開,連貝雷帽都飛了。
「喂!收斂點!」神經質的傢伙,跳腳。
粗暴的虐打繼續著,拳啊、掌啊、腳啊、掄的、揍的、踢的,全用上了,接下來,準備在他十指纏上插頭銅絲,用電的!
「長官來了!」神經質的傢伙機動警告地叫了一聲,才使得玩上癮的粗暴傢伙停了手。
松亞傑盯著落地的貝雷帽上青羽徽幟,吞下嘴裡的鹹味。他可不能亂吐,一吐,會弄髒他妻子喜歡的帽子。
「你們在幹什麼?」開門走在前頭的是情報室長官,後頭還有更大的長官——
一級上將佟奧罕。
「將軍!」兩個士兵嚇到了,站得直挺挺,舉手行禮,不敢動。
「出去。」佟奧罕平聲平調,不用威不用怒,已夠震懾人。
士兵們一個用力立正動作,迅速退出審訊室。
「你也出去。」佟奧罕對負責情報的下屬命令。
那上校軍官隨即離開。佟奧罕看了看牆邊頭顱斜垂、衣衫凌亂的年輕人,視線緩落在地板的貝雷帽上。
「松亞傑……」佟奧罕撿起白色貝雷帽,慢慢站起,年輕人同時抬頭對上他,他說:「是嗎?」
松亞傑揚了一下唇,眼神有點不集中,掃掠男人肩上有星星的軍裝。「恭喜您現在是上將了。」
佟奧罕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把貝雷帽放在他膝蓋上,眸光瞥見他胸口的項鏈。「在我的國家,男人要娶女人必須徵得女人整個家族親人的同意,男人必須要能保證提供女人安定的生活——」
「恕我無禮,」松亞傑嗓音嘶啞,咳了一聲。「你的國家派兵參與他國內戰,已經破壞太多女人的安定生活了……」
「我們是在協助還她們原有的安定生活!」佟奧罕冷聲駁斥松亞傑的論調。
松亞傑一笑,仰頭靠牆,嘴鼻裡的血往他喉嚨流。「好吧,這雞生蛋的問題,沒什麼好提。」他說著,俯下臉,鼻子滴出血來,滴在他的白色貝雷帽上。「叔叔,你非得把帽子放這兒嗎?不能幫我戴上嗎?」
佟奧罕看著貝雷帽上的赤紅,無動於衷,久久,他開口說:「我承認,也許你說的不全是錯。我當軍人半輩子,保家衛國、協助國際戡亂、追求世界和平,長年駐守戰亂地,『安定』與我搭不上邊,所以我早有自覺——終身不娶。我的兄長娶了妻,卻也沒做到給妻子安定的生活,他帶著妻女這裡調那裡調,最後把她們帶進了險境,甚至送掉性命。松亞傑,綺璐的命是在這裡撿回的,你怎麼可以讓她重返險境?」
「抓我來,是為了說這個嗎?叔叔……」松亞傑笑著,即使臉上流著血,他似乎不痛不癢。
佟奧罕一臉肅穆。「你幫助一個我們正追捕的叛軍首腦逃跑……」
「沒這回事。」松亞傑一干二脆地說。
佟奧罕皺眉了。早在十幾年前初次見面那日,佟奧罕便看出這個上一秒謙卑恭和、下一秒淡漠犬儒的松亞傑,不是安分份子。當年,佟奧罕將侄女佟綺璐送回國內,請了專人全天候照料,怎奈她成年後,自行離家,執意追求松亞傑,還私定終身。這些年,佟奧罕一直注意他們的動向,這次,他們終於惹得他不得不親自出馬。
「松亞傑,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佟奧罕低沉的嗓音有種提醒。「我的下屬有叛軍進醫療所的情報……」
「醫療所裡沒有什麼軍,只有該被醫治的傷病患。」松亞傑直截了當,打斷佟奧罕。「如果有什麼你們認為的壞蛋逃跑,那是你們的事吧……怎麼會是我一個區區醫療人員的責任?」說得一口坦率無隱。
「松亞傑!」佟奧罕發怒了。「你想死的話,我也不心疼綺璐當寡婦!」這不知好歹的傢伙,難道不明白他遣開下屬親自審問的用心!「若有其它軍團知道你們的醫療所診治過叛軍,還能避免被懷疑是間諜嗎?分不出間諜與一般人,乾脆來一聲屠殺!」
「將軍!」一名副官打開艙門。
佟奧罕轉頭,一看是自己的親信,緩下激昂情緒。
那副官走入門內,移近佟奧罕身旁,瞧一眼松亞傑,低語說:「佟小姐來了。」他是當年那位載著佟綺璐到中都港口和叔叔團聚的少校。
松亞傑眸光閃跳一下。
佟奧罕站起,抓取松亞傑膝蓋上染血的貝雷帽,像戴又像丟地往松亞傑頭頂覆。「把他的手銬解開。」
副官領命,找來鑰匙。
「你馬上帶著綺璐離開那間醫療所回荊棘海,往後別再出隊到這個國家。」佟奧罕握住艙門把,正要拉轉。
「叔叔,你可以壓下,不讓其它軍團知道,不是嗎……」
第7章(1)
他的肢體多處皮肉挫傷、瘀紅,一邊耳膜破裂,流出鮮血,聽力暫時受損,幸好——受傷的鼻子鼻樑沒斷,只是第二天,雙眼細成一條線,整張俊臉青腫,變了樣。
他說他戴著最著名的威尼斯陶瓷面具——他父親收藏品裡缺的那一隻。他要楊提爾幫他拍張照,並且放大,裱框起來。
佟綺璐眼睛濕濕的,一手拿著裱好框的相片,一手拿著藥和水,走進房裡。
松亞傑躺在床上,背對門口,臉朝向放著煤油燈的窗,聽見她的腳步幽響,他按亮桌燈,輕聲哼起歌。「Iturninttricks,Igettingfixed,IbackonBoogieStreet——」
妻子走入了他的視野,他對她一笑。
「聽力在恢復了。」停止歌聲,松亞傑指指自己的耳朵,坐起身,看著妻子水光豐沛欲淚欲的雙眸。「你丈夫沒這麼醜過,嚇到你了,是嗎?」
佟綺璐靜默著。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他臉上的傷跡消褪不少,她心上的傷倒深成一個黑暗的洞。
「如果我在出隊期間,有個什麼意外,告別式上的遺照就用這張。」他接過她手上裱好框的相片,很滿意放大後的成果。
「叔叔要我們回荊棘海。」嗓音一如往常柔膩純美,佟綺璐遞出另一手的藥和水。
「嗯。」松亞傑將相片隨手放在床邊桌,揀取她手上小圓盒裡的藥丸,送入嘴,喝水,吞下連日來的苦味。「早點休息,這幾天,辛苦你了,注意自己的身體,別讓我擔心。」他站起,吻吻妻子的臉頰,又說:「我差不多可以開始工作了——」邁步移至床尾那面掛著衣物的牆,取制服,換下舒適的罩袍。
他準備去夜間巡房,他要繼續待在這個醫療所、這個內戰不休的國家,畢竟是慈善使命在身的人,不可能撒手就走。
看著他穿好衣褲、鞋子,走向門口,佟綺璐再開口:「叔叔要你給我安定生活……」這會兒,她的聲線明顯抖顫。
松亞傑轉頭。「嗯。」應了聲,他一面開門,對她露出平常的笑容,說:「綺璐,你就回去好了,什麼事都別擔心。」
然後,他走出去,把門關起來。
她的眼淚嘩地自臉龐淌下,整個人驟然落坐床畔,柔荑拿起丈夫說要當遺照的相片,用力地把它摔在地上。也許是懷孕內分泌變化折磨她的情緒,她無法維持鎮定。她趴在枕上,哭了好久,眼淚冷卻了她頰畔的溫熱,她摸著臉,記不清丈夫吻她左頰還是右頰,她聞不到枕頭上丈夫的氣味,哭得更加劇烈,徹底的絕望傷心。
她很想告訴他,她和那些母親一樣,害怕在戰火中失去孩子。她尚未告訴他,他即將當父親,可不可以像居之樣那般減少出隊,先回去好嗎?先回去一陣子好嗎?
佟綺璐哭著,翻過身,望著天花板,聽著不知打哪兒來的夜襲轟炸聲——可能是錯覺,也可能真的有哪個軍團要來場殲滅屠殺,毀掉紀念和平醫療所!忽地,她坐起身,雙手交迭,覆住小腹,美眸睇往窗外。
那夜色是幅無景漆黑圖畫,殘留幾筆煙白,好似沒將顏料塗均勻,僥倖留了希望之彩。
燈焰融聚,半暗半明中,佟綺璐下床往窗邊,將熄燈罩蓋住煤油燈,回床上躺下,她側臥,躺成一個進門時丈夫的姿勢,伸手關掉床邊桌燈,讓房裡陷入完全的暗,這時,她感覺到懷孕以來第一次的胎動,輕輕地,她將手放回腹部,歎息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