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把外套穿上再出來?」夏初晨接手佟綺璐掛肘的長大衣,攤展開來,眼神溫雅凝眄著她。
佟綺璐在他的紳士舉止服務下,穿妥外套,撥好圈戴水晶蝴蝶髮箍的柔鬈黑絲,輕語道:「我怕你等太久……」
再久,我都等。夏初晨看著她化了淡妝的美顏,把話擱在心裡頭,挽起她的手,說:「走吧,到我祖父的『等待太陽』。」
雪歇了,天空的月,亮出一彎尖角。今日是完滿的圓才對,那些繚繚繞繞的雲霧太糾纏,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永不消失。都說荊棘海無國界地區難等太陽,連月也罕見,出現僅是一點點。
一點點就夠了!夏初晨喟歎,望著像是黏在擋風玻璃弧邊、濛濛無全貌的月,他其實不確定是不是月,那有可能只是路旁一盞造型特別的燈,亮得讓他的心情環成一圓天使輕盈光圈,要飛起來似地,他傻傻笑了,偏首看一眼副駕駛座的佟綺璐。
她說她合一下眼,要他到了叫她。她剛返航,疲累堆積在細弱的身子骨,應該在宿舍好好休息,卻願意和他在這兒。他花了比平常多的時間,將車駛到港口區——以新年花車遊行的速度,在霧中悠逛每一條形碼頭街道,耐心地,等到她眼睫毛微動,他才往目的地前進。
佟綺璐睜開眼睛時,夏初晨的車正好繞過天馬雕像噴水池,往「等待太陽」迎賓門廳的車道停。
他說:「我正要叫你。」
佟綺璐美眸微緩流轉,眼角餘光稍稍自儀表板掠過。「謝謝你,初晨。」她從被放低、像張舒適小床的椅座直起腰身。
夏初晨伸手過來,一面扶她一面將椅背恢復原狀,然後,他將車熄火,抽鑰匙。儀表板上所有顯示消失,報時也消失。「還沒用餐,怎麼先道謝?」他這麼說。
門衛開了駕駛座車門。「初晨少爺……」
夏初晨抬手阻止門衛動作,下了車,行至前座這道門,親自迎佟綺璐下車。
兩人男才女貌,像出席宴會的最佳伴侶,手挽著手,走進輝煌氣派的「等待太陽」裡。
十七樓餐廳的貴賓包廂隨時為大老闆孫子初晨少爺準備好。
鮮花、香擯、巧克力草莓和魚子醬小點心,圓桌上,布巾是有戀愛氛圍的粉紅色,雙心形蠟燭在邱比特拉弓的金箭前端,燃著兩簇合為一簇的火光。
總管很滿意自己選的這個燭台,雖是臨時,他辦起事絕對力求完美,何況大老闆家的幾位少爺小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初晨少爺今晚帶女士特來用餐,他更得慎重。
看看腕表,總管走出窗景一流的包廂,外部扇形空間裡,差不多座無虛席了,弧形窗牆設建靈感發自古代西班牙大船,現在盛載月光,「等待太陽」今晚是等到了月神降臨。
鋼琴演奏柔柔徐徐,流瀉和月光一樣悄悄使人迷醉的旋律,用餐的賓客們神情愉悅,一小口一小口啜飲芳醇美酒。
「初晨少爺還沒上來嗎?」總管叫住一位黑服侍應生。
侍應生一愣,遲疑地轉頭看向音箱蓋撐揚似帆的鋼琴。「初晨少爺不是在那兒嗎……」
總管視線一調,驚訝地道:「初晨少爺怎麼會在那兒彈琴?他來了,你們為何沒帶他進包廂?」
「是初晨少爺自己的意思。」侍應生被總管的反應弄得有些緊張,他只是個侍應生,又不是領班。
「女士呢?初晨少爺的伴侶呢?」總管再問。
侍應生一臉無辜,指著表演台下獨坐的人影。「應該是那位吧……」兩位貴賓進來時,他沒親眼看見,僅聽同事耳語了幾句初晨少爺的女朋友怎麼怎麼美,初晨少爺正為她獻上愛的鋼琴曲。
總管忽而明瞭夏初晨的「男人的浪漫」,點點頭,揮退侍應生。「好了好了,去去去,小心招呼貴客。」說著,他移動步伐,正欲去問候女士。
「總管……」一個低抑的嗓音叫住他。他回過頭,就見領班急步趨近。領班在他耳邊報告:「大老闆臨時帶了客人要來用餐,外場現在幾乎沒位子,包廂只剩保留給初晨少爺那間,大老闆他們人已經要進來了,又不能叫他們到樓下或樓上的其它餐廳,我看是不是……」
「我看就把初晨那間包廂給我們用。」突如其來的聲調,低回在腦背。
總管和領班嚇了一跳,同時轉頭。大老闆夏萬鳴帶了一群人站在他們後方。
「生意很好,辛苦兩位了。」夏萬鳴露出頑童般的笑容,拍拍他們的肩。「我給你們加薪,不要告訴別人。」他的客人全聽見了,個個面露笑意,穿制服、戴白色貝雷帽的年輕人更是笑出聲來叫「爺爺」,說他們也要零用錢。
總管尷尬地微笑,吩咐領班照大老闆的意思。領班旋即迅速派人去包廂增位。再由總管帶領大老闆一行人往包廂移動,其中,某個年輕人駐足不前,像被優美琴聲吸引,停留好幾分鐘,沒實時跟上長輩。
「來來來,小朋友們坐好,讓夏爺爺聽聽你們怎麼別出心裁,整得我孫子要辦退學……」
「夏老別這麼說,這事我罵過他們了,只差還沒把他們吊起來打一頓。」杜罄這話像在打圓場,接下來卻是說:「我特地等著這一刻,就是要在這兒把他們吊起來打給你看。」
夏萬鳴哈哈大笑。「阿罄教孩子的方式真激烈!他們該不會是學你,才把我孫子整得想逃的吧……」
「你真是夠了,不要在夏爹面前裝瘋賣傻!」美女師長蘇影桐嬌斥。「我和裡勃、夢美在外面這幾年,你把他們帶成什麼樣子?」纖指一掠,掃過自顧自落坐的小輩們。「沒規沒矩……」
蘇影桐看一眼這個像樣的學生,拉提裙擺優雅坐下。
「影桐,你昨兒個才回來,今晚就讓你來陪我這老頭吃飯,是不是很無趣?」夏萬鳴笑看像自己女兒似的聰慧女子。
蘇影桐搖頭微笑。「我昨天就想來看你了,要不是這傢伙……」瞪了一眼杜罄。「把組織事務弄得一團亂,讓我回來比在外面忙……」
「是是是,對不起,我的女王。」杜罄坐在蘇影桐左邊位子。「惹你這麼不高興,不然,換成把我吊在這裡打……」
「贊成贊成!」名列組織鬼點子最多、最愛湊熱鬧的學員——寇希德鼓掌歡呼著。「我想看影桐老師鞭打罄爸……」
「閉嘴!小渾蛋!」杜罄揀了放在桌上瓷盤的巧克力草莓,丟向圓桌對座的寇希德。
寇希德像狗接飛盤一樣,歪個臉,撇回來,嘴巴將師長「賞賜」的小點心咬個正著。
「不准在餐桌上玩鬧!」蘇影桐簡直沒一刻好心情。
杜罄又向蘇影桐磕頭反省陪不是,而後遷怒地指罵寇希德。「皮繃緊點!沒你的事,跟來做什麼。」
「自然是來吃爺爺招待的大餐啊!」寇希德咀嚼著嘴裡的甜香滋味。這頓飯,是要檢討此次海洋研究船出海採集——不,是出海「整少爺」事件,罄爸押著跟船出海的幹部學員前來向孫子被欺負的爺爺請罪。他是幹部,但他沒出海,不關他的事,不過,他想看戲,就來了。
「什麼爺爺招待?」杜罄瞇斜視不知死活的渾小子。「希德,我們是來致歉的,這頓飯當然是我們花,我看,由你的出隊金、零用錢扣——」
「什麼?!」寇希德叫了起來,差點沒被巧克力草莓噎到。「幹麼這樣——罄爸,你是偉大的慈善組織創建人,『慈善』耶——」
「你們還沒吵夠了嗎?」蘇影桐冷聲問,美眸狠瞪不得體的師徒。
夏萬鳴看這一桌子子孫孫輩,爽朗大笑,樂得開懷。這麼有趣生動的一夥人——初晨怎能辦退學呢?
「哪一個是裡勃和夢美的兒子呢?」夏萬鳴問道,決心好好認識這個慈善組織的第二代。
「亞傑——」杜罄頓了一下,眼睛環視八人位圓桌。除了主位的夏萬鳴,學生們——居之樣、莫威廉、韋安平、寇希德——各坐一位,加上影桐和他,確實還空著一張椅子。「亞傑呢?跑哪去了?」
「去方便了吧。」寇希德猜測道。
「我出去瞧瞧——」
「抱歉。」
居之樣站起身不到兩秒,松亞傑推開包廂門進來了。
「臭小子,跑哪去?」杜罄眼色嚴厲,嗓調硬邦邦。「你是主犯,敢作敢當,別半路落跑。」
松亞傑摘下貝雷帽,在居之樣旁邊靠門口的空位坐下。「罄爸,我頂多走歧路而已,絕對不會半路落跑。」他扯唇一笑。
還在耍嘴皮!這幾個小渾蛋一個比一個不知死活!杜罄哼歎一氣,看向夏萬鳴。「這個態度漫不經心、不上道的小輩,就是裡勃和夢美的不肖子。」他指著松亞傑。
「是喔,你是主犯?」夏萬鳴摸著下巴短鬍鬚,打量著松亞傑。長得很帥嘛——阿罄的這群小伙子個個是公害,能做什麼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