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慘慘慘!叩叩叩。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叩……咦?敲在額上的感覺不同了,不是硬硬的、冰冰的,而是軟軟的、熱熱的……
「花主可是將頭當木魚在敲?」忍不住的刑觀影終於出房門查看聲響來源,不料又讓他見著了這麼有趣的事。
他以為他已將她多樣的性格面貌悉數看盡,豈知她仍然還有意外之舉,讓他看不透、摸不清,卻想更瞭解她一些。
爺?她眨眨眼,一時反應不過來。
「爺?」
「想必是我孤陋寡聞了,敢問花主這是哪個門派的誦經法?」
抬眸,花靜初看見他的唇角抽動了下,輕抿的唇也顫了顫,一副忍笑忍得辛苦的模樣。
「我不是在誦經,我在丟人呢。」皺起眉、噘起唇,她將自己眨損得徹底,心涼了半截。
真準!所有她幹過的蠢事全讓這男人給睹個正著。
「爺。」她唉歎口氣,嬌媚的眼卻揉進一抹豁出去的勇氣。
「爺可討厭我?」醜態百出的她,能不惹人厭嗎?
他若說是,她也認了「不討厭。」
他的手掌仍貼在方纔她額撞柱的位置上未移開,彷彿擔心她會繼續「敲木魚」似的,而他的目光則落在她撞紅的額上,細細搜尋。
「不討厭。」她順著他的話說了一遍後才意識到他說了甚麼。「不討厭?」
「花主要我討厭?」他問得似笑非笑。
「不!不是!」她急著搖頭,發上的白玉管鬆了又鬆。「那爺能不能將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全忘了?」
「哪些事?」刑觀影故意反問。「花主能否提醒我一下?」
「我……我……」真是的!她到底在幹甚麼,真想提醒他不成?
不過……爺現在又在幹甚麼?
為何取下她發上的白玉管,任她一頭烏絲散落?為何走近她,與她靠得如此近?為何扣住她的下巴,還伸指撫上她的額面、眼臉……
害她的心……害她的心怦評跳得連同她的身也一起震顫了。
怎會如此?
不過是被他輕觸幾下而已,怎麼臉蛋就不爭氣地紅了?
想她對他,嘴都親了唇也咬了,甚至連他的身她都緊緊抱過了,也沒像現下這般不耐羞啊。
「燙傷的地方仍有些紅腫。」他光滑指腹沾著藥膏輕輕點著。「姑娘家總愛美,花主雖天生麗質,也不可如此不經心。」
嗅?她聽錯了嗎?她怎麼覺得爺話末語氣竟帶著一絲責備?
而且……爺還誇她……
「爺頭一回稱讚我呢。」忍不住地,她笑彎了眉眼。先前對蘇夢芯的敵視與醋意一掃而空,發熱的頰似乎更熱了。
望著她笑開的唇,刑觀影風目中閃過一抹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寵溺。「我以為花主會聽出我話中的叮嚀。」
她當然聽出來了,只不過她更在意他對她容貌的看法。
「爺既然如此關心我,便天天替我上藥如何?」她花靜初可從來不知甚麼叫得寸進尺。
她說得隨口,他卻應得認真。「這是當然。」
這是當然?
花靜初紅唇微啟,驚訝得一時無法回話,只是拿一雙眼盯著他猛瞧。
然後她看見他唇上那含有歉意的淺笑。「你的髮髻鬆了。」他拉過她的手,將握在手裡的白玉管交還她。「該喝藥了?」
喝藥?「呃……喔。」將白玉管往懷裡一塞,她端起放置在涼亭石桌上的藥甕,將已煎好的藥倒在碗裡。
甚麼事都可以耽擱,單單喝藥的時辰誤不得。
舉碗,他仰首就飲,毫不遲疑。
儘管一再告訴自己別去瞧那藥汁的顏色,別去想那藥汁的味道,結果最終仍是忍不住……
「嘔嘔……」
乾嘔聲意外地傳人花靜初耳中,她詫異揚眸,趕忙取出懷中私藏的蜜酸果遞進他的嘴,並溫柔地輕拍他的背。
閉上眼,他強忍著到口的反胃,捂在唇上的帕子尚不敢拿開。
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睜眸的同時望進了她笑得柔美的唇。
「花主覺得我很沒用吧?」這種嘲諷自己的話竟也讓他說得不慍不火。她堅定地搖了下頭。「我啊,很佩服爺呢。」
「佩服?」
她扶著他一塊坐下,拍著他背的手仍不停歇。
「這藥,以往我每喝一回便嘔一回。」她回想著,神情柔和。「既無法不反胃,又不能嘔個精光,所以每回喝完藥我便往嘴裡塞進幾顆師父醃的酸梅,酸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也喝過這藥?刑觀影臉色一整。那表示她也中過屍毒,也嘗過那種割肉刮骨的劇「會很痛。」
他想錯了,想錯了她當時說這句話的意思。
不是警告,不是嘲弄,而是親自嘗過這椎心之痛的心聲。
「所以,我真的很佩服爺的。」她看著他的眼說話,似是要讓他瞧見她並未說謊。
「爺真的很能忍耐,喝到現下才開始反胃。」
那雙在外人看來總是過分狐媚的眼,在他眼底卻是一雙隱藏著許多心事的愁眸。
她總是笑,然真心的笑卻沒幾回,別人無從辨別,他卻瞧得一清二楚。
她從不問他要什麼、做什麼,任何事皆我行我素、獨來獨往,不顧他的意願,但卻告訴他,她圖什麼、求什麼。
他知曉她圖什麼、求什麼。
畢竟那答案從他倆頭一回碰面時,她已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她要他……要了她。
為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一開始,他並未將這話當真,然與她見面次數越多,相處時日越久之後,這件事竟在他心裡越顯清晰,無法忘懷。
「玉門關一戰,士兵死傷慘烈。」看著她的眼,他直覺地想對她說些什麼,想說些她會想要知道的事情。「那屍體比活人還多的場景,你絕計不會想見到。」
她靜靜看著他,眸光如水。
「三人高的擋箭牆崩塌時,許多人被活埋了。」他的嗓音因回想而變得悠遠。
「當時我被一名士兵推了一把跌出三尺外,回過頭時就只見到他被石塊砸爛的頭將地面染得白白紅紅的。」
那士兵名叫柱子,總是將妻子與兒子的畫像揣在懷裡,閒暇之餘便拿出來癡癡地看,傻傻地笑。
待那畫像快被翻爛時,柱子便會央求他替他重繪一幅,然後像收到稀世珍寶般地捧在手裡。
他總說大獲全勝班師回朝後便要除去軍職回鄉種田,用軍餉買一畝田、一間小屋,一家人好好過平凡的日子,不再離鄉。
「這樣的心願很小很小,可他卻永遠辦不到了。」
她伸手拉過他的手緊緊握著。
「花主可能想像挖坑埋屍的速度根本及不上屍體增加的速度?」他頓了下,吸口氣。
「所以我下令焚屍。」那瀰漫的黑煙、屍體的焦味至今仍記憶猶新。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因為搬運屍體而累倒,甚至有好幾回我是趴在屍體上睡著的。」
「屍毒是那時染上的。」先前發現他染上屍毒後,她已好好想過了,他發作的屍毒應是許久前便染上的,只是……
「軍醫替爺醫治的?」
聞言,他唇上的淺笑噙著一絲嘲弄。「是御醫。」斂眸,他將心思半掩。「皇上得知後連夜將御醫送至玉門關替我診治。」
她看著他說話的神情,聽著他說話的語氣,心竟慢慢抒了起來。
「花主來替我猜猜,皇上如此作為,是真擔心我的身子,抑或是擔心沒人替他打勝仗?」
她咬著唇,因他那過於淡漠的語氣而心疼。
「有時我會想,那日柱子不該將我推開的,那麼現下活著的……」
她將指按壓在他微涼唇上不讓他再說下去。「御醫可有囑咐這屍毒隨時都有可能再犯?」
「有。」他的唇在她的指下張合,就像輕吻著她的指一般。
「可爺卻從不放在心上?」花靜初的語氣慢慢透出火氣。「不積極尋人醫治便罷,屍毒發作了也不理不睬,爺是存心想為難我,抑或存心想急死我?」
「我只是……」
「只是認為連御醫都沒法子了,還有誰有此能耐,是嗎?」
他被堵得啞口。
「我明明跟爺說過,我會的東西不少,爺為什麼不先問問我?」他這個人怎麼都不將別人的話好好聽進心裡呢!她的眼眶裡有水光在閃爍,不知是氣他還是心疼他?
見狀,他又啞口了。
他想,或許他真的是個怪人。
否則怎麼會被人指著鼻子罵,他卻不覺氣惱,反而覺得有絲絲甜味從心窩緩緩流瀉出來?
「花主已經在替我醫治了。」他狡詐地說著不容反駁的事實。
「我……」她確實是在替他醫治了,可話不能這樣說啊。「爺你——」
「今日不替我去除屍氣嗎?」他又轉移了話題。
真行!見風轉舵,顧左右而言它,卻又能切中要害的本事,他刑觀影算是已爐火純清了。。
噘噘唇,瞪瞪眼,她心有不甘地輕哼一聲,拿起火折子點燃石桌上的燭火,從懷中取出一張符咒夾在兩指間。
深吸口氣平息心中不滿,點燃符咒的同時,她夾著符咒的指已在刑觀影右臂像書寫字體一般寫著,並在符咒燒盡時結束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