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過去。」
「你自己去,我在這裡瞧得著你。」他塞給她一綻銀,鼓舞般輕推她的背。
「一起去啦……」
「你不敢去就別去。」他雙臂抱胸,掙開她揪緊的小手,鐵了心瞪她。
為睹一口氣,她迎戰他犀利眸光,一點也不服輸。「去就去!你不要跟過來,哼!」
怒娃扭頭,自己走向套圈兒攤,仿著小童們的行為,將顫抖手指拈握的銀兩交給鬍子大漢,再由鬍子大漢手中接過十來個竹編圈及找回的碎銀,沒敢和鬍子大漢多說半句話。雖然撂話的氣焰很旺,她仍不時用餘光去瞄睚眥,瞧瞧他有沒有在視線範圍內,見他還在,她才覺得安心。
「小姑娘,站到線後頭再投。」鬍子大漢晃晃手裡蒲扇,甫出聲,嚇得她跳往鋪旁牆柱躲匿。他又說了一遍,她低頭發現原淶地上畫有一條線,她還以為可以走到方形麻布前,將竹編圈圈放上她想要的小玩意兒哩。
她退到線後,深吸口氣,物色滿地令人眼花撩亂的小東西。
好,先投一隻狗泥陶娃娃試試。
頭一個竹編圈圈脫手,在半空中拋了個漂亮的弧線,啪地落地,與狗泥陶娃娃還差上好幾寸。
再投兩三個,圈圈擺明與她作對,不是飛過頭,就是提前墜下。可惡,她不要狗泥陶娃娃了,銅鈴、銅鈴好,掛在脖子上叮叮咚咚一定好聽,就是你了——
這回,她只用一個竹編圈圈,便套中了銅鈴。
參娃由鬍子大漢手中接過鐺鋃作響的銅鈴時,開心地舉在半空中搖晃兼扯喉炫耀嚷嚷:「睚眥!睚眥!你看你看!我套到的哦——」
銅鈴嘹亮清脆,搖得叮咚亂響。
她的笑聲更勝銀鈴,咭咭嬌嬌,又豈是粗糙銅鈴可以比擬?
破雲而出的日,灑下金碎光芒,嵌滿她一身明亮炫麗,髮梢的烏墨光澤,參葉玉的通透翠碧,參果的艷紅鮮美,使她看起來靈俏可人。
與刀劍鋪漢子交談的睚眥不由得眉目放柔,可嘴還是很壞:「你是牛嗎?這麼高興?」
「這跟牛有啥關係?」她流露困惑,螓首歪歪,苦苦思忖的模樣相當可愛。
話才問完,馬上獲得答案,替她解惑的人,並非笑得好壞的睚眥,而是一頭被主人牽著繩,悠哉緩步走過街道的大黃牛,它脖子銅鈴與參娃手上那個除了尺寸大小有差異外,壓根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
叮咚、叮咚、叮咚……牛脖子上的銅鈴,規律響亮,配合不停嚼草的牛嘴偶爾冒出的綿長「哞——」聲,與參娃擦肩而過。
「你可以打開錦袋,把東西都裝進去。」睚眥喚醒呆若木雞的參娃,要她快快動手搜括。
「可、可以嗎?」她問的是鬍子大漢,心裡忐忑鬍子大漢會突然翻臉不認帳。
「唉。」鬍子大漢沒再囉唆,抓起一團小東西,拉過參娃想縮回腰後的小手,全塞到她掌心,順手還撈了一枝時下孩童最喜歡的木槌子球給她。
「這個……我們沒有套到呀。」參娃戰戰兢兢,不敢收下。
「送你啦。」鬍子大漢擺擺手,咧笑時她才發現他缺了兩顆門牙,難怪一臉嚴肅不愛笑,此刻笑起來竟頗親切。
「收下吧,向漢子大哥道聲謝。」睚眥教她,她忙不迭連頷三回,道了好多謝,喜孜孜將戰利品放進錦袋,掛在肘上,錦袋沉沉的,收穫豐富。睚眥勾著她的肩,邊說邊拖她走:「我餓了,帶你去飯館開開眼界吧。」
「飯館?」
「吃飯之處,對食材而言,是待煮的十八層地獄。」
她跳起來,退離他五大步,險些撞到一名婦人,又急忙跳回他身邊,模樣狼狽無助。
「我不要去——」她是食材!
「我又不是帶你去煮,怕啥?」逗她實在很有趣,不過將她嚇到飆淚並非他的本意,睚眥遂轉移話題:「參都吃些什麼?」
「清風雨露。」她答得氣呼呼。
「那你等會坐一旁喝清水,看我大快朵頤就好。」他惡劣地咧嘴笑。
「你嘴裡說要帶我開開眼界,實際上只為滿足自個兒的口腹之慾!」她指揮道。
「我是呀。」不然哩?還跟她客氣,說啥「你不能吃,我也不吃」嗎?他睚眥可不是謙謙君子,就算被她怨恨地瞪著,也絲毫無損他的好食慾哦。
參娃氣鼓雙頰,被他帶進一間豪華堂皇的大飯館,匾額上大大書寫「四喜樓」三字,右柱掛著「百年傳香香不絕」,左柱則是「千滋萬味味頂尖」。
她一踏進去,濃烈味道撲鼻而來,教她作嘔,直覺想退,飯館小廝笑顏迎賓,來到兩個面前,要為他們帶位,睚眥甫欲開口,參娃更快出聲——
「嘔嗚嗚嗚嗚嗚嗚……」
她埋首睚眥胸前,吐了他一身美其名叫「靈參補汁」,實則便是「穢物」的鬼東西!
第3章(1)
「我討厭飯館!嗚。」
浸泡於洗臉木盆的那株靈參還在抱怨。
「全是野蠻人!嗚。」
參須拍打水面,濺出滿桌水珠,發洩怒氣。
「招牌菜竟是人參雞湯!每張桌上都好幾盅!一盅盅全是生命耶!」
「你是在替雞打抱不平嗎?」睚眥從澡室回來,見她大剌剌在桌上刷洗起來,迅速閂上房門,想數落她如此不懂小心謹慎,卻先聞其忿忿難平的怨懟,忍不住回嘴。
「參啦!我幫雞抱啥不平?我又不認識雞!」她轟然轉身,參臉因怒氣而扭曲,隱約可見淚痕斑斑,那是為同類所墜下的委屈。參子參孫沒來得及長大,無法養成珍稀靈參就入人肚腩,天下慘事莫過於斯。
「你要沐浴也含蓄些,直接拿木盆在桌上洗,要是誰開門撞見,不就等著成為另一盅人參雞湯裡的主角兒?」
「你還敢說?!你帶我到這種地方根本存心不良!你一定是想在我面前喝人參雞湯給我看對不對?!」參須氣抖抖地指向他。
「這主意不錯,我去叫飯館小廝送兩盅上來漱漱口。」
「你敢!」
當然只是鬧著她玩,他尚未惡劣到這般田地,不過他確實吩咐一桌飯菜,要在房裡吃,方才被她一吐,不得不暫時包下一間客房,把自己沖洗乾淨。
「別再泡了,等等有人要送飯菜來,你一整根參浸在木盆裡,看起來真像一鍋湯。」
「哼。」她緩緩爬起,像只幼犬,甩甩水珠,以人形之姿下了木桌,由於身上濕漉,她沒變出衣裳,不想黏糊糊地拖著累贅布料。她光裸著身軀,在他面前晃東晃西,毫不懂遮掩,不過,遮掩只是多此一舉——
睚眥這回瞧得很清楚。
該有的,都沒有,無論雄的或雌的某些部分。
那具身軀白皙透粉,骨架勻稱,膀子與雙腿纖纖細細,娉婷有餘,曲線不足,腰小,臀也小,泡過漫沙沙,大片肌膚呈現櫻花般色澤,淌著晶瑩水珠,彷彿身上掛滿玻琉璃珠子,逼使睚眥必須瞇眸才能避開它們的炫亮。
「把身子擦乾。」睚眥嗓音低沉了些。
「風吹一吹就干了,幹嘛要擦?」同他頂嘴已經成為她的本能和樂趣。
他扯過一床薄被,往她身上包,直接動手「處置」她。
「輕一點啦!你想把我的參皮搓下來是不是?」粗魯人——不,是粗魯龍!
「搓下來剛好架菜!」擦乾後,他動手恢復她人模人樣的穿著。
「這麼愛吃!整盆洗澡水留給你喝!」靈參浸泡過,不是一般洗澡水可以媲美,打賞給他,不用叩謝她大恩大德啦!
「你惡不惡,洗澡水也叫人喝?!」
「人參酒、人參雞湯,不也是人參的泡澡水嗎?我看大家喝得很樂呀!」
真是歪理一堆。
兩人鬥嘴短暫休兵,全因飯館小廝叩門送上熱騰騰的菜餚,佈滿一桌,其中不見招牌人參雞湯,大多是海產,魚蝦鮑蟹,可見晨眥嗜愛鮮味。
睚眥懶得招呼她,逕自坐下來夾菜扒飯,餵飽自己。短短鬚臾,一盤盤的菜去掉大半。
見他吃相豪邁,彷彿桌上食物鮮美無比,她吞嚥津液,咕嚕作響。「我也要吃。」
「參不是喝水就飽?自己去倒杯水慢慢吸。」他最多只是替她將茶壺茶杯推到她面前,要她想喝多少斟多少,直接把參須插進茶壺去吸乾他都沒意見。
「我可以吃些別的東西,靈參需要肥料才會長高長壯。」
「肥料桌上沒有,茅廁才有。」
她朝他做鬼臉,管他囉唆啥,自己動手去拈魚尾肉來吃。
好、好、好奇特的味道哦……
酸酸、甜甜、酥酥又嫩嫩,口感多變,難以形容。
「唔唔……」她想發表高見,嘴裡卻塞滿飯菜。
「吃吧你,讓我安寧片刻,靜靜吃頓飯。」見她不會用筷,他也不強迫她,任由她雙手並用,又是拿蝦又是挖飯,小嘴忙碌咀嚼。
她對什麼都好奇,勇於嘗試,每盤菜餚皆是首次見識,菜名不知道,食材不曉得,用法不重要,她不會嘮叨追問,反正先吃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