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他沒有跌倒,而是在河岸邊勒住了韁繩,並隔河望著她。一道穿透雲層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的紅髮看起來更加耀眼,然後他策馬走進河中。
她往森林中馳騁而去,狂風拉著她的頭髮往後飛散,然後又甩到她的嘴邊。
「跑呀,馬兒!快跑!」她在風中大笑著,知道風會將她的聲音傳到河中。「讓那個英格蘭佬知道誰比較會騎馬!」
她聽見笑聲在身後迴盪,並再次壓低身體。只剩下一小段距離就到了。她再次回頭望,然後露出微笑。
他在河的另一側,正掙扎著讓馬匹爬到泥濘的岸上,從頭部的角度,她知道他正在看著自己。
她又發出了笑聲。
眼前就是惡魔森林了,這一部分的布洛肯森林,樹木非常稠密,讓人以為它們長在同一個地方,灌木叢長滿了棘刺,而且跟人一樣高,要通過這片叢林絕不容易。
普通人沒有辦法騎馬經過,只能用走的——假如他找得到路。從森林的這一側就至少有十幾條路,有的通往樹林裡,有的則是死路。但黛琳知道哪一條路可以到家,她確定能甩掉他。
她溫柔的命令馬兒慢下,它在荊棘如同人發一般糾纏的樹林邊緣停了下來,然後她滑下馬背,輕撫著它的口鼻。
然後,就在騎士爬上河岸的同時,風靜止了,銀色的月光溜上東邊的天空,而黛琳和馬兒消失了蹤影。
葛萊摩區 康洛斯堡
一隻叫做「賽克」的獨眼橘色肥貓,笨重地走過內城牆上,往城堡的釀造室前進,康洛斯堡主夫人兼葛萊摩伯爵夫人鮑可琳正在那裡忙著測試她最新的蒸餾酒的配方。
可琳一直有個目標:決心要找出石楠酒的秘密,那種隨著皮克特人的衰落而失傳的魔幻神秘佳釀。
她每年至少會嘗試一次,釀造這種惡名昭彰的酒,即使連續好幾年的結果都非常奇怪,且極具災難性——而且受害者通常都是她的丈夫,和丈夫毫無疑心的手下,並使得麥威下令禁止她繼續嘗試。
當然,他的錯誤就在於想禁止他的貴族妻子做任何事。因為這就像是在干稻草旁邊放置火燙的煤塊,卻希望接下來會安然無事。
所以一等麥威出門為愛德華國王執行為期兩周的任務,可琳便開始進行自己的任務,忙著計畫這一切。
今天早上,老萊蒂才宣佈今天將是個藍月之夜,這是很重要的徵兆。而且兩天以前,她們種了好幾個月的稀有紅石楠花才終於開花了,這樣的現象一定是顯示,這一次她一定可以發現這個配方。
賽克這隻貓就這樣跳上一扇打開的窗戶,坐下來讓頭靠著前爪,沐浴著午後的陽光,並旁觀女主人陷入一團混亂之中。
在一個黑色的大酒桶中,酒沫正要滿溢出來,大麥和藥草的氣味充滿了整個溫暖的房間,蒸氣飄到釀造室的屋頂上,再從打開的窗戶散到外面。
賽克懶洋洋地抬起頭,聞了聞煙的味道,滿足地歎口氣,低下頭沉入夢鄉中。
可淋將拇指探進鍋中,然後再高高舉起,酒液緩緩地滴落,每一滴的顏色看起來都跟蜂蜜一樣,而且完美極了。
「我成功了!」她毫不謙遜地說。
一個穿著伯爵專用顏色的短袖上衣的十五歲金髮男孩,正專心掃著門口,聽到話便抬起頭,將掃帚斜靠在門口,走到她身邊,伸長脖子看進酒桶裡。「好了?」
「嗯,把桶子拿來,阿碰,我們來把這些裝進去。」她頓了一下。「你弟弟呢?他不想幫忙嗎?」
「不是,阿空替釘子上油,他這星期在馬廄做事,夫人。」
她點點頭,兩個人很快地用吸管將酒灌到兩個大木桶裡。當可琳替一個木桶塞上軟木塞時,胸牆上傳來五聲雄壯的喇叭聲。
兩個人都呆住了,再用因驚訝而睜大的眼睛望著對方。
可琳搖搖頭,再次傾聽那個聲音。「我的天!他回家了!」
「那是麥威伯爵。」阿碰說。
「嗯,」可琳在圍裙上擦擦手,衝過房間關上釀造室的窗子。「下去,賽克。」
那貓抗議地叫著,但還是從窗台跳下來,走向打開的門。
「快點。」她脫下圍裙,丟到角落去。「你把另一個桶子塞上軟木塞,我得去迎接我的丈夫。」她拍掉裙子上的藥草碎屑,撥開臉上的濕頭髮,匆忙跑到釀造室門口。
「這次我要把它藏在哪裡,夫人?洗衣間裡?」
「不行!上次他就是在那裡發現的。」她停下腳步,沉思地撅起嘴。
「小教堂裡?」
「不行,那裡的每個細節都逃不過狄修士的眼睛。」
「儲藏室。」
她搖搖頭,然後一個很棒的點子讓她的臉色一亮。「將桶子推到馬廄裡,藏在不常用的隔間裡,那只在城堡裡的客人太多時才會使用。現在那裡會很安全,我們已經有兩年不曾有很多客人了。」
她頓了一下,從架子上拿下一個陶制酒甕,然後離開了釀造室。一路經過運貨車、鵝群、孩童和守衛的包圍,用堅定的步伐前往大廳的階梯,金色的長髮辮隨著腳步而擺動著,一面練習著面對丈夫時要展現的純真微笑。
她不是不想他。她深愛著丈夫而且十分思念他,但也很氣他,因為自從離開的那一天,那笨蛋就沒有給她送回隻字片語,什麼也沒有。
聽到身後傳來的轟然馬蹄聲,她在台階的一半轉過身來,臉上是一抹稍微緊張的微笑。
像罪惡那般英俊,也一如以往地高大威猛,麥威伯爵帶著部下騎到台階處,畫著白色十字架和直立紅色獅子的黑色三角旗飄揚在空中。他勒住馬匹,一名隨從上前接過了韁繩。
但是麥威沒有下馬,而是將手靠在馬鞍頭,直直地看著妻子。他上下端詳著她,先從頭到腳,然後又慢慢地從腳回到頭。
她認得這個表情,他十分清楚自己接下來打算作什麼。
他不再研究她,而是盯著那個酒甕。「這是什麼,親愛的?是我離開太久,所以你開始擁抱著酒甕,而不是自己的丈夫了嗎?」
她抬起下巴,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憤怒些。「很久嗎?你好像才剛離開嘛。」
他下了馬,走向她並微微彎腰行禮,輕輕地說道:「那很硬,就跟你丈夫一樣。」
「沒錯,我發現這個酒甕跟你的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爵爺。」
他取走酒甕,丟給一個手下,用雙手抱住她,抬到半空中,接著毫不考慮地吻了她,就在這個全堡的人都可以看到的階梯之上。
她聽到他手下的歡呼和口哨聲,盾牌敲擊著城牆,牆上的守衛們也跟著鼓噪起來。她緊抓著他的頭髮,但他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她慢慢地放鬆,手滑到脖子上,並回吻他。
在完全品嚐過她之後,他挺直身體,然後輕吻了一下她的眉毛,在她的耳邊低語道:「我認為你很想念我,親愛的。」
「我認為你的心就跟你的頭髮一樣黑,爵爺。」
「你在生氣。」
「對。」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他從披風裡拿出一疊捲好並封緘了的羊皮紙,並將之舉高。「因為這個?」
她瞪著那些東西。「你寫了信?」
「嗯,給你和我們的孩子。每天晚上都寫。」
她的怒氣迅速地消退了。
他用非常男性、非常像麥威會有的笨拙表情看著她。「我只是忘了叫人送回來。」
她看著丈夫並笑出聲,搖搖頭,歎了口氣,然後轉向那個抱著酒甕的人。「帶著酒進去為大家洗塵。」她拿過麥威手上的羊皮紙,挽著他一起走上剩下的台階,進入城堡裡。「教會你怎麼樣表現騎士精神,要花掉我好幾年的時間。」
「嗯,這也可以讓你少惹一點麻煩。」
「我?我又不是那個把妻子和兒子都忘了的人。」
「小鬼怎麼樣?」
「在睡覺。他這一整天都忙著折磨保母和我,他偷偷躲在教堂的布幔底下,把狄修士都嚇呆了。」
「狄修士本來就是呆子。」
「麥威!」
「那是實話;而且我不打算跟你爭論這個,只希望好好享受回家的喜悅。來,」他打開臥室的門。「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
他們一邊聊著,麥威一邊坐進一張椅子,而可琳倒了一杯酒給他。
他接過杯子,低頭瞪著它。「我喝了這個,會開始吟詩或者是像個傻丫頭一樣傻笑嗎?」
「這只是普通的。」
「沒有石楠?」
「沒有石楠。」她向他保證,但他還是看了那杯酒好一會兒以後,才喝了一大口,然後歎口氣,將頭靠在雕花椅子的高椅背上。
「你提早回來了,會議不順利嗎?」
「所有的領主都同意大多數的議案,所以愛德華早早就把我們趕走,他想回裡茲。」
「洛傑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麥威搖搖頭。「他去了布洛肯。」
可琳轉過身,看著丈夫。「布洛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