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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蔡小雀

  茶要給他喝,後來他嫌煩了,索性直接告訴她,他一喝茶便想睡,見茶就生厭,然後,她就識趣地再也沒有烹過任何一次茶給他了。

  她十四歲那年,十九歲的他已經進了蕭家軍京城大營內成為先鋒,帶領軍隊一次又一次地剿滅京城鄰近為禍百姓的山寨巨匪,她便熱衷於替他縫製老牛皮的靴子、護甲,手上落得傷痕處處。

  他初始覺得窩心,也覺得她真是個傻的,一個妹妹何必為哥哥做到這樣的地步?值嗎?

  可後來,他才知道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思」在為他做這些事。

  她一步一步地,像織網一樣,密密地把他織進她的世界裡,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他,想成為他的妻……他痛恨這樣被算計的感覺,卻又每每在看到她認真又虔誠地替他做這個、做那個時,所有惡聲惡氣的話全吞回了腹中。

  直到四年前,她十五歲及笄,當著京城大半權貴家的夫人賓客面前,他被迫和她訂下婚事。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厭惡、惱怒和尷尬、難堪,瞬間如狂浪破堤而出,他死死地瞪視著她紅如榴火的羞澀小臉時,生平第一次覺得……想吐。

  對著這張臉,這個人……她,令他作嘔。

  可是為了爹娘,為了顏面,他還是生生地忍了下來,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裡,直至血肉模糊。

  他發誓,這是他蕭翊人這一生最後一次被愚弄、被羞辱。

  「傅良辰,你永遠……」他一字一字低沉地道:「別以為能再掌控我!」

  第3章(1)

  幾日後,雪花又細細落了下來,映得雪地裡的紅梅綻放得越發傲然冷艷。

  傅良辰穿著件淡紫色大氅,懷裡攜著厚厚的年禮單子,走在廊下,正欲前往婆母的寢居,卻被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住了,停下了腳步。

  「將軍!咱們來玩雪仗好不好?在北地我可是玩雪仗的第一把好手,我哥他們都打不過我,每次都被我砸得抱頭鼠竄舉手投降。」

  古瑤兒穿著一襲紅艷艷的火狐裘,美得如同一團烈焰,燦爛的笑容,美麗的臉龐彷彿在發光。「將軍要不要試試呀?」

  那個熟悉到令她心痛的高大挺拔身影著一襲華貴古凝的黑狐裘,英俊臉龐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笑意,專注地凝視著那個嬌美女郎。

  「是不是吹牛皮的?」蕭翊人濃眉微挑,嘴角上揚。「那好,若是我輸,找便陪你在京城玩上一天,任吃任喝任挑。那倘若你輸了,你要賠我什麼?」

  「不知羞!」古瑤兒對著他做了個鬼臉,笑得更加歡然張揚。「你堂堂大將軍贏是應當,要是勝了我一個小女子,還真好意思同我要東西啊?」

  「狡猾。」他失笑,寵愛地輕點她的鼻頭。「話都被你說盡量,我贏也是輸,這仗還怎麼打?」

  「我就是狡猾,我就是耍賴,你想怎樣?」古瑤兒雙手叉著腰,仰著頭對著他大笑。

  「就當遇見女大王了,還能怎樣?」他笑著搖了搖頭,故作不敢恭維狀。

  「好呀,將軍,你損我……我叫你損我……」一高大一俏美的身影在雪地紅梅之中笑鬧著,美得彷彿一幅畫,教任何人見了都會生起「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壁人」之感。

  傅良辰卻是怔怔地佇立在廊下,原就蒼白的小臉越發慘然,她只能下意識地後退、再後退,退到了廊下陰影裡。

  什麼叫自慚形穢……心碎若死……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瞎了眼,聾了耳,甚至,從來沒有活在這世上過。

  尤其,當她清楚地看見他銳利如電的目光直直地射往她藏身的方向來,他嘴角微微彎起一絲嘲弄的、蓄意的冷笑,她心打了個哆嗦,瞬間明白了,原來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她在這裡。

  他是故意的。

  故意和古瑤兒在她面前上演這幕郎情妾意的恩愛依依,故意教她知難而退,教她看清楚……他根本不將她這個妻子看在眼裡,更遑論放在心裡了!

  如此傷人……她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劇烈地顫抖著,陣陣發冷。

  翊人哥哥,你就這麼恨我?就這麼迫不及待逼我答應……見那個瘦弱如遊魂般的身影踉蹌離去,蕭翊人以為他會有勝利的滿足愉悅感,可是不知為何,他只覺胸口揪擰得很緊,緊到隱隱生痛。

  「將軍,你怎麼了?」古瑤兒的手在他眼前揮舞著。「怎麼不說話?」

  他回過神來,勉強微笑了一下。「雪下得大了,我們進屋吧!」

  「可是我想打雪仗……」古瑤兒一見他的神情,嬌嗔驀然消失了,忙點頭道:「也好,是有些冷了。」

  他點點頭,英俊臉龐若有所思地端凝著,大手虛扶著她的臂肘,步出了梅圜。

  古瑤兒察覺到他的異狀,想說什麼,卻還是悄悄嚥了回去。

  距離,就連她,也未能真正全然打破、駐足而入。古瑤兒曾滿懷妒意地猜想過,或許他心底另外深藏著一個人,她甚至以為那個人就是他遠在京城的妻子。

  可是這次親眼看見他對他妻子的種種言行之後,古瑤兒立時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只是胡思亂想,大將軍願意親近的女子果然只有她。

  唯有她,才是能與他比肩,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半,絕非國公府裡那個有名無實的將軍夫人。

  思及此,古瑤兒不禁愉快地笑了起來。

  蕭何氏氣得好幾天都不肯見兒子,只在寢居裡宣稱養病,蕭翊人每每晨起請安,都被擋在門外大半個時辰,最後才怏怏然歎息離去。

  「娘,您還是見見夫君吧。」傅良辰為婆母斟了杯紅棗茶遞過去,然後習慣性地為她揉捏著腿腳。「燙,娘慢慢喝。」

  「你這孩子……」蕭何氏眼圈又紅了,微微哽咽。「還替那臭小子說什麼好話?你別擔心,娘是死也不准他納那個女人進門的。」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彷彿又見梅園笑語殷殷的那一幕……攔得住人,可攔得住心嗎?

  「娘,」她低下頭,苦澀地輕聲道:「您為我做的已經太多,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娘因為兒媳,與自己的兒子反目相向?」

  「有娘在,絕不會讓翊哥兒委屈你的,我倒要看看……他是要我這個娘,還是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蕭何氏越說越是氣憤,呼吸跟著急促了起來。

  「娘,您先喝口茶順順氣,就別再為了我們小輩的事動怒了。」她趕忙替婆母拍撫著背。「這事是兒媳不對,讓您和相公為難了。」

  「辰兒……」

  「您……」她滿喉酸澀苦溢,頓了頓,才艱難地道:「您……就依了相公的意思吧。」

  「辰兒!」蕭何氏大驚失色,急急握住她的手。「你說這是什麼話?娘不是說了,這事兒有娘替你擋著——」

  「娘!」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卻是平靜得異常。

  「他喜歡她。」蕭何氏瞬間僵住了,啞口無言,只能吶吶地看著她。

  「過完年,便為將軍他們……」傅良辰閉了閉眼,只覺接不來的話字字如萬針戳心刺喉,可是梅園裡他們的笑容,還有他對著自己時,那深深的厭惡,已經將她這三年來守著的一切,變成了一個至可悲可憐的笑話。「作主吧。」

  「傻孩子,娘怎麼可能,怎麼忍心……」蕭何氏再忍不住,緊緊環住這個自己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淚如雨下。「你這個傻孩子,你們夫妻……又何至於走到那一步?」

  「娘……」熱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極力忍下,低聲道:「他喜歡她,不管我來得多早,等了多久……他喜歡的……是她。」

  「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呀,你再等等,娘不信你和翊哥兒那麼多年情誼,他真的會捨得下你……」蕭何氏急慌慌地勸道,「翊哥兒以前最疼你了,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嫌你老愛跟著他,所以在大街上鬆開了你的手,把你給弄丟了,後來還是他自己急得滿大街的到處找,整整找了一個晚上,最後在月老祠裡找到你,還是他抱著你一步一步走回家,你記得嗎?」

  「我記得……一直一直記得的。」她抑不住地微微哽咽。

  「所以你要等他,等他記起你的好,你千萬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蕭何氏心疼地替她擦著眼淚,「知道嗎?」

  「娘,」她冰冷空蕩了多日的心終於恢復一絲暖意,鼓起勇氣,像是溺水者總算攀附住了唯一的浮木。「我能嗎?還來得及嗎?」

  「好孩子,你一定行的。」蕭何氏含淚笑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翊哥兒雖然固執,面上剛硬,可他的心一向就軟,你從小和他一起長大,最是明白他的性子了,對不?」

  傅良辰點點頭,心下生起了微微的希望。

  是啊,她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不是說好了,這一生一世都要做翊人哥哥最賢慧的好妻子,一輩子照顧他,守護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不動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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