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憂心不已的同時,凌清雪已經走進齊浩宇所在的雅間。
一身白衣的齊浩宇似乎永遠都顯得玉樹臨風,只是如今眼神中卻夾雜了些以往不曾有的憂傷與沉重。
僕婦扶著凌清雪坐下,然後退後兩步垂首站到一邊。
「如今你一個人見我都不方便嗎?」目光掃過那名僕婦,齊浩宇的劍眉微皺。
「商賈之家不比江湖人,有些事總還是避諱的。」凌清雪漫不經心地回答。
「清雪,你變了。」
她淡淡地應道:「齊大哥又何嘗沒變呢?」
齊浩宇看著她隆起的小腹,目光一黯,聲音低沉下去,「如果當初你順利嫁到鏡明山莊的話,今天也該有我們的骨肉了。」
「齊大哥——」她聲音微沉。
「清雪,你懂得,你一直都懂的,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向凌堡主提親,為什麼你不肯給我機會?我不介意的,就算你當初失身嫁給別人,我也不介意!」他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凌清雪在他手伸過來之前,閃身避開,面沉如水地看著他,「齊莊主,請自重。我今天請你來,是為了李家小姐的事,我們,」她頓了下,「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事成定局,沒辦法回頭了。
齊浩宇眸底劃過一抹陰狠,「那個賤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齊大哥,」她試圖平心靜氣地跟他談,「李小姐縱然當初有錯,落得如今的下場也足夠了,你就放過她吧。」
「放過她?」他嗤聲而笑,「在她將我的幸福破壞殆盡之後?」
凌清雪猶豫了下,仍然說了出來,「你還有如意姑娘,她一直在等你。」
齊浩宇俊顏一變,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盯著她的眼睛道:「是因為這個,你才不願意回頭的是不是?」
「你現在認為是李姑娘破壞了你的幸福,可是如果當初我嫁給你的話,我會覺得是我破壞了如意姑娘跟你的幸福。」她決定把話攤開來講,如果放任對方繼續執著下去,對誰都不好。
齊浩宇恍然,「所以當初即使沒有李家小姐從中破壞,你也是不想嫁給我,對不對?」
「齊大哥,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料到會遇到那場暴風雨,後來一切就開始脫軌。」原本事情不會變得這樣複雜的,也許就只是她做了逃婚的新娘,凌家堡對鏡明山莊有所虧欠罷了。
齊浩宇喃喃自語,「為什麼?當初你明明是願意嫁給我的。」
凌清雪的神情微怔。當初嗎?她若在他提親之前就知道他那位紅顏知己的存在,或許就不會有允婚的事發生了;如果沒有在青樓看到那一幕,也或許她就嫁給他了。
可惜,一切不可能重來。
「齊大哥,去年四月初八你人在哪裡?」
他愣了一下,隨後回想,臉色驀地大變,眼神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她微笑,笑容極淺也極冷,「秦淮河畔的青樓裡,如意姑娘的床上,我看到了。」兩個月後便是他們的婚期,他卻仍貪戀著別的女人的溫柔,多麼諷刺。
齊浩宇啞口,頹然坐倒在椅中。
凌清雪面容平靜地看著他,繼續道:「齊大哥,我們每個人都要為曾做過的事負責。放過李家小姐吧,她其實也很可憐,而且畢竟她也曾救過我一命。」
齊浩宇彷彿沒有聽到,神情怔怔的。
她輕歎一聲,對跟來的僕婦道:「我們走吧。」該說的她都說了,要這麼做便是他的事了。
一直守在樓下附近的江隨雲一看到妻子的身影出現,馬上就跑了過來。
「江隨雲。」聲音淡淡,卻隱含了一絲好笑。
他上前扶住妻子,神情自若地笑道:「我是怕他們伺候不好,所以跟過來看看。這些日子娘子一直在家安胎,不如趁今日到處轉轉,就當散心?」
「好啊。」
樓上的齊浩宇站在窗前,低頭看著、聽著他們夫妻一問一答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情意。
江湖傳言江大少爺對妻子敬若神明,視若珍寶,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著,行走一步都小心再三,為了妻子,不給其他女子接近自己的機會,更把家中年輕的女婢悉數趕離身邊。
這男人已經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難怪清雪最終還是接受了他。
目送他們遠去,齊浩宇的眸色一點點黯淡下去,繼而又泛起陰狠。
還是要怪李家那個賤人,沒有她的李代桃僵之計,清雪也許已經順利嫁進鏡明山莊。她會暈船,所以凌堡主才捨陸路就水路,為的就是防備清雪出狀況,結果老天卻安排了最大的狀況。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綠樹紅花掩映中,一隻雪白信鴿落了下來,停在花圃邊緣,發出咕咕的聲音。
坐在院裡搖椅中的凌清雪眼神微變,對一旁伺候的人道:「把信鴿捉來。」
僕婦捉過鴿子交給她。
凌清雪從鴿子腳下取下一隻小巧的竹筒,抽出裡面的紙條。
他仍然沒有放過李小姐。看完紙條上消息,她沉默了。
話已說盡,對方卻依然不為所動,甚至於……她的目光落在紙條上最後一條消息——如意姑娘投水自盡了,在齊浩宇去找過她之後。
數日之後,凌清雪又收到一封信,這次放下信後,她一個人在窗前站立了很久很久。
江隨雲回來時,她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到桌上那張攤開的信紙上,最終走過去,拿起來看。
然後,他也沉默了。信上交代了如意之事的前因後果,當初清雪看到的那一幕是如意刻意設計的,她對齊浩宇說好聚好散,讓他陪她最後一夜。而在那之前,她便寫信約了清雪當日過去。
「娘子。」
沒有回頭,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就算事情真相是這樣。可是事過境遷,齊大哥為什麼不能放下呢?」曾經她也欣賞過他,卻不料他會變成如今這樣。
他將她摟入懷中,發出一聲歎息,「因為他真的愛上了你。」與所愛的人失之交臂,這是那個男人一聲最大的遺憾。
「我們沒緣分吧。」凌清雪笑了下,臉上卻無絲毫笑意。
「所以我才一直說我跟娘子是三世修來的緣,打都打不散。」他低頭在她頰邊落下一記輕吻。
「貧嘴。」
「李小姐的事我會想辦法,娘子就不要再傷神了,如今你要好好安胎,千萬不能出岔子。」
她點頭,「我如今行動確實不便,否則的話,我親自過去一趟應該也可以將人帶走。」
「為了她曾救過你,娘子便原諒她所發下的錯?」
「誰能無過?寬恕別人也是饒過自己。」她的神情有些傷感,「再說,如今她落得這般田地,我只剩下同情了,哪還怨得起來?」
「娘子既然怨她,為何當日得知她的下落後沒找去?」他有些不解。
她將頭靠在丈夫肩頭,輕撫著自己的肚皮,道:「她處心積慮,也是想跟自己喜歡的人雙宿雙飛,我何必去破壞,一個女人的幸福得之不易呢。」
他歎了口氣,「也許當時娘子尋了去,她還不至於落到今天的下場。」
凌清雪默然片刻,然後說道:「也許,這就是命吧。」
江隨雲摟緊懷中的人,看著遠處黯淡的天色。是呀,這就是命吶,冥冥之中,上天將她送到他的身邊,給了他一個幸福的機會。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凌清雪的肚皮也一天天大了起來,行動益發地不俐落,活動的範圍最終就固定在棲雲小築之中。
在她臨近生產時,江隨雲告訴她李小姐救出來了,她於是放下心頭懸的那塊石頭。
後園湖中荷花綻放的時候,江家的小少爺在眾人期盼下呱呱墜地,讓江老夫人笑瞇了眼。
聽到嬰兒洪亮的啼哭聲,江隨雲奔到門邊,焦急地問:「少夫人怎麼樣?」
立刻傳來穩婆帶笑安撫的聲音,「江少爺放心,夫人平安無事。」
江隨雲這才到母親跟前看了眼她懷中的兒子,紅通通、皺巴巴的,是自己的骨肉,他微微笑了起來。
等到房內穢物清理乾淨之後,江隨雲這才被允許進屋。
看到一臉疲憊的妻子,他輕輕地坐到床邊,握住她的一隻手,默默地看著她,心裡盈滿幸福。
凌清雪閉著眼輕喚了聲,「江隨雲。」
「娘子。」
「孩子呢?」
「外面奶媽看著呢。」
「哦,長得好看嗎?」
「很醜。」他實話實說。
她睜眼瞪了他一眼。
他馬上道:「聽穩婆說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幾天就好了,娘子這麼漂亮的人,加上我這麼俊美的父親,咱們的兒子能丑到哪裡去,你說是吧?」
凌清雪因為他的話而失笑。
「娘子,辛苦你了。」
她微微一笑,虛弱卻絕美。
江隨雲哄道:「睡吧,我知道你累了。」
「你也去休息吧,折騰一天了。」
「好,我等你睡著。」
她「嗯」了一聲,合上了眼,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江隨雲看著睡熟的妻子,眸底一片深情,最終沒有離開房間,和衣睡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