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宇自顧自地笑了一陣,忽而探手摸了摸她臉頰,從他的掌心傳來的溫度令佟海寧的呼吸有一剎那暫停。
「夫人,這才是最高段的無情,你知道嗎?」
樊振宇的嗓音朦朧悠遠,佟海寧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或是該做些什麼回應。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安靜地瞧著他,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樊振宇直視她眼,心中有幽微情緒流淌而過,他說不上自己對佟海寧是心疼?是愛憐?抑或是有幾分羨慕?羨慕她的恬淡寡慾,將自己狠狠地劃分在這個世界之外,旁觀所有感情,包含親情。
是羨慕嗎?或許是的。他煉不到她的道行,也學不會她的冷感,或許,這也是他選擇佟海寧的真正理由?不愛,無感,疏離,就不會有人受傷害,
他好安全,在這段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裡,他喜歡自己這麼安全。
「樊夫人,我喜歡你這麼無情,請你也繼續維持這麼無情。你別愛上我,我也別愛上你,不相愛,我們便不會被對方傷害。很好,我真的結了一個很好的婚,娶了一個很好的妻子……」
他的聲音明明聽起來像是在笑,為什麼眼神看起來卻好像在哭?
佟海寧拉開了點兒距離,睜著安靜的眸細細打量他,即使距離這麼近,她仍然看不清楚樊振宇眼中真正的情緒。
她不懂這個謎樣多變的男人,但他卻是她的丈夫,她一時衝動,親口答應要嫁的丈夫。
她是一時衝動答應嫁給他,那樊振宇呢?
他們正值新婚,而樊振宇說很好,他要她別愛上他,說,他們不相愛很好?
婚姻叢林?令人迷路的Jungle?她相信,她此時真的踏進去了。
第4章(1)
數日後,待佟海寧足傷完全好起來,他們真的出發去歐洲蜜月旅行。
一對無愛的夫妻不需要度蜜月,但是,一對初識不久,並不互相討厭的朋友可以一道去旅行。
從台灣搭機到法國巴黎,在南法尼斯入住,再到法國南部小國摩納哥遊玩的整路上,佟海寧都是這麼替自己做心理建設的。
她不知道樊振宇在想什麼,但是在這趟自由行上,樊振宇看起來像是識途老馬熟門熟路,就連他們入住的飯店房間格局都與她和樊振宇的房間格局相仿——兩個獨立空間,中間以起居室相連。
於是佟海寧合理的懷疑樊振宇早就住過這間位於尼斯的飯店好幾次,竟然就連摩納哥的蒙地卡羅賭場,樊振宇都是一副熟到不能再熟的樣子。
難怪樊振宇可以這麼大膽地在歐洲放手自由行,難怪樊振宇在領著她往蒙地卡羅賭場出發之前,特別叮囑她記得穿上晚禮服,他熟知賭場門禁與規則……
「夫人,下注嗎?」樊振宇指了指旁邊的輪盤遊戲。對於叫佟海寧「夫人」這個稱呼月叫越順口了。
「我看不懂,你決定就好。」佟海寧感到有些頭疼。
她的丈夫一身西裝筆挺,革履雪亮,在一堆看起來高雅的名流士紳之中,在金碧輝煌的蒙地卡羅賭場裡……興高采烈地準備下注?
「不喜歡待在這裡?」佟海寧臉上的為難令樊振宇決定放棄這場賭局,將她帶向一旁,笑著問她。
「沒有不喜歡。」佟海寧搖頭,她只是有點不知所措。
她從來就不是賭徒,而這個需要穿著正式禮服的場合對她來說也太不自在。
這裡的天花板是仿聖彼得教堂的圓頂挑高設計,當中的賭客們更是雍容華貴,氣勢過人,她覺得自己像闖進異次元的陌生訪客,十分手足無措。
「你很喜歡這裡?」她反問樊振宇。
她總覺得樊振宇在這間世界數一數二的合法賭場裡看來好開心。
「偶爾玩玩而已。」樊振宇笑道:「我可不是個喪心病狂的賭徒,只是想說你應該沒來過,才順便……」
「順便?」佟海寧微微挑眉,樊振宇眼眉間那股難掩興奮的孩子氣可不是假裝出來的。「不是因為我的緣故吧?你在這裡,看起來真的很開心,就好像、好像……」
「好像什麼?」樊振宇很有意思地盯住正在尋找適合形容詞的佟海寧。
「就好像真的很喜歡賭博的樣子」佟海寧想了半天,也才終於擠出這一句。
佟海寧困惑的眉眼令樊振宇大笑了。
「那糟了,你的丈夫不只是個酒鬼,還是個賭徒!」
「……」他還真敢講!佟海寧沒好氣地睞他一眼。
「那來吧!我們來把籌碼輸掉,輸完就可以走了。」樊振宇拉著佟海寧走到那兩桌擺明是個觀光客下注的賭桌,簡略地向佟海寧說明規則。
這兩張賭桌,一桌是輪盤遊戲,一桌是二十一點,一注才五歐元。
就說,他真的不愛賭嘛!他只是想說難得來一趟,佟海寧又是初次造訪摩納哥,所以才進來晃晃擺了,否則,他的手上怎麼會只有十五歐元的籌碼呢?
佟海寧愣愣地看著樊振宇遞進她掌心的籌碼。
「好了,那就這樣咯!我去那邊等你。」樊振宇正要離去的動作被佟海寧一把抓住。
「你要放我一個人去下注?」佟海寧不可置信地問。
樊振宇朝她咧嘴一笑。「沒辦法,我迷信,人家說情侶進賭場一定要分開的。」他以前跟楊千淇來,下注時,兩人都是分開的……
「為什麼?」
「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啊。」
「……我們又不是情侶。」
「一樣啦!我們是新婚夫妻。」樊振宇笑得痞痞的,刻意忽略方才想到楊千淇時,心頭湧上來的那份難受。
佟海寧沉默了會兒,想了想。
算了,管他賭場禁忌是什麼?只要輸掉就好了吧!
她帶著壯士斷腕的心情往其中一桌賭桌走。
幾分鐘後,樊振宇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佟海寧押什麼贏什麼,佟海寧一臉無奈地走到他身旁,交給他像在聚寶盆裡無限增生的籌碼。
「夫人,你好邪門……」樊振宇不可置信。他敢打賭,佟海寧一定就連遊戲規則都還搞不太清楚。
「我輸不掉……」佟海寧神情煩惱。她的偏財運一向很好,她只是不知道偏財運連在賭桌上也適用。
「輸不掉這麼難過啊?」樊振宇很想笑。幸好沒有太多賭客聽得懂中文,否則想必會被佟海寧這句話氣死吧?
「你不是說輸掉才能走嗎?」佟海寧抬眸望他,說得很是失望。
「這麼想輸?那我們一起去。」他本意只是想讓佟海寧去玩玩看開開眼界,那三個籌碼沒賭掉帶走了也不要緊,卻沒想到她那麼認真。
「啊?」佟海寧一愣。樊振宇剛才還叫她一個人去,現在又要與她一道了?
「情侶一起下注會輸的。」樊振宇竟然說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沒辦法,他以前跟楊千淇就是這樣,實在不能怪他迷信,屢試不爽。
於是他牽著佟海寧繼續回賭桌旁下注。
然後三十分鐘過去,有輸有贏,籌碼還是又回到當初的三個,怎樣都賭不掉。
「我就說,我們又不是情侶……」
「是你太邪門了,夫人。」從來沒見過有人運氣好成這樣。
「……」又怪起她來了?這男人賴賬到別人身上的本事真是誇張得太過。
「好啦!那這三個籌碼留著做紀念吧,我們走吧!」樊振宇將籌碼塞進佟海寧掌心,信步往前走。
佟海寧頓時又有種受騙上當的錯覺!
樊振宇早說籌碼沒賭完可以帶走,她方才何必真的去下注啊?
「給你,我不要這個做紀念。」她小碎步跟上樊振宇,將籌碼還給他。
「不要做紀念?」他還以為女人都很喜歡來這一套,像楊千淇一樣。「那留著跟我許願好了。」他也不想帶走啊。
「呃?」什麼許願?
「許願啊!跟神燈一樣,跟張無忌給趙敏的三個要求一樣,一個籌碼可以許一個願望好不好?」樊振宇腳步站定,雙手一盤,眼神饒有興味地瞧著佟海寧。
三個籌碼,三個願望,他當然只是神來一筆隨口胡謅的。
不過,直到說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滿想看佟海寧會有什麼反應的。
如果是楊千淇,她會笑著罵他傻蛋,那佟海寧呢?
佟海寧只覺得臉上彷彿滑下了幾條黑線。
他竟然扯出阿拉丁神燈與金庸來了?這男人玩興真的很重……
佟海寧沒有發現她唇邊有抹微乎其微的笑意。
「三個願望,你說的喔,」佟海寧一怔之後,向樊振宇揚起淺笑,將籌碼牢牢握緊掌心。
她還沒想到要她的丈夫做些什麼,但是願望這種事,在一段沒有愛情做基礎的婚姻裡應該總有排得上用場的時候吧?
既然樊振宇主動開口了,就算是玩笑話,她也沒有笨到會拒絕。
樊振宇怔怔地望著佟海寧,有些意外她的毫無質疑與爽快收下。
佟海寧在小事情與口舌之爭上是如此遲鈍與漫不經心,在大事情上卻是絕對的聰明與懂得佔便宜,與楊千淇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