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聽習慣她說喜歡他,但那全是為了將紅線拉長才會說的話,想起來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很認真的說給他聽。
腦海裡浮現出她滿頭亂髮睡眼惺忪,抓著屁股打呵欠,走到廁所卻發現紅線又纏成一團,然後搖頭晃腦一番,才開口說「我喜歡你」的邋還樣子。
噗哧!忍俊不禁,他發出竊笑聲。
但專注在自己思緒中的封江花並沒有聽見。
視線又繞回紅線上,這一瞧不得了,封江花的臉色真的可以用難看來形容。
「怎麼了嗎?」申屠元察覺她的臉色不對勁。
粗黑框後的眼睛還是緊盯著紅線不放。
「江花?」沒有得到回應,他又叫了聲。
研究精神氾濫的實驗家沒有聽聞。
「封江花。」聲音有些低沉,沒有得到主人注意力的貓兒,最後一次呼喚。
想當然耳,沉醉在剛發現的事實中的封江花根本沒反應。
高傲的眉挑得老高,不喜歡被忽略的大貓一個箭步向前,抱住了心不在焉的主人。「元?」稍稍被拉回心思,她的臉上還有神遊的恍惚,「有事?」有事?她竟然還敢這麼問?真是存心惹火他嘛!「我要你只看著我。」他突然用再認真不過的神情開口,修長的手指勾起她的臉,燦金色的貓瞳閃閃發亮。
對了,相處的模式太過自然,她都快忘了他有雙異於常人的眼睛,深邃的,燦爛的,耀眼的金黃貓眼。而今那雙漂亮的眼睛只倒映她的身影。
事情怎麼會進展的如此詭異呢?先是初時的算命,那時如果她沒踏進那間算命鋪子怎麼辦?今天他會碰到另一個跟他綁在一起的女人嗎?不知為何,這個想法讓她很不舒坦。
「你有沒有想過,假使那天桌上真的有十幾條紅線的話,我可能挑到的不是你那條,如果是那樣的話,現在會變成怎樣呢?」她可能會跳上躺著另一個男人的床,然後用很正常卻帶著真心的語氣和對方說「我喜歡你」嗎?聽到她的話,申屠元心頭一陣緊縮。
他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接受和她綁在一起的事實,也可以說是因為他妥協了紅線拿不下來的存在,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為她而心動,並不是假的:但假設今天跟他綁在一起的人不是她的話,他還有可能喜歡上對方嗎?申屠元陷入沉思。
趁這時候封江花趕緊將手放下,克制自己別再盯著紅線看。
那絕對不是她的錯覺,紅線漸漸變淡了。
每當她說一次「我喜歡你」,紅線的形體就會變淡一些,雖然很細微,但對她這個每天做觀察日記的人來說,些微的變動都是大事件,她怎麼町能沒發現。
當然,她說那些話並不全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有一半是她突然想到這個令人不怎麼開心的想法。
「元,替我畫畫。」見他當真在想,封江花突道。
若有所思的貓眸抬起,「這……?」在他認真思考的時候,她還真會挑時問。
「嗯,畫畫。今天我想畫特別一點的東西。」她拿出前些日子托虞飛鳥買的畫具交給他,自動自發的伸出細瘦的手臂。
她買過很高級的畫紙給他,但他一張都沒有用,通常還是畫在她手上。
接過嶄新的色料,他照樣只擠出三原色在調色盤上。
「特別的東西?」對她來說特別的東西……不會是要他畫分子、原子這種東西吧?「我想想……」掐捏下巴,她在塞滿了研究事物的腦於裡尋找自己看過的特別東西。
她記得上次看探索頻道時有介紹過一種詭異的魚,是要畫那個,還是來畫只恐龍呢?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本來就沒有要等她意思的申屠元逕自動筆。
濕潤的筆尖觸感拉住她的心思,封江花很快跟著他的筆觸移動視線,「要畫什麼?」
「一個故事。」
「故事?」他確定只用她的手臂就能畫得出來嗎?「你對月老瞭解多少?」他的問題沒頭沒尾的。
輕咳了聲,她為自己的無知感到赧然,「不多。」剛好就是他說過的那麼多。
筆跡流轉,一個小小的人物出現在她手臂上。
「唐朝有個名叫韋固的人。」筆尖點點,一個長相年輕的少年浮現出五官。
知道他要講故事,封江花噤聲。
「韋固年少末娶,某日他夜宿末城,在旅店遇到了一個老人。」接著另一個長著長長鬍鬚,靠坐在一口布袋旁,就著月光翻看一本書的老人,活靈活現的躍上她手臂。
「韋固見他像在翻查書的內容,便出聲詢問他在看什麼。」隨著他口中的故事,主角像是會動作會前進,栩栩如生。
「老人回答:『天下人的婚書』。」韋固看了眼那口大大的袋子,又問:『袋中何物?』老人又答:『袋內都是紅繩,用來繫住夫婦之足。雖仇敵之家,貧富懸殊,天涯海角,吳楚異鄉,此繩一系,便定終身。』」手臂上老人的布袋裡竄出了紅線。
第8章(2)
「足,是腳對不對?」封江花困惑的看了眼小指的紅線。
申屠元不怎麼在意地回答:「傳說總是有很多版本,有人說是手,有人說是足。總之,月下老人就是用紅線將一對男女綁在一起。」
「嗯,所以這個神仙雖然一副忙碌的樣子,其實還挺閒的。」頷下首,封江花表示瞭解。
「怎麼說?」這下換他不解。
「他不是還有時間回答那個『威估』的話嗎?」不認真去綁紅線,還能和對方談笑風生,這樣的神仙還真可愛。
無法反駁她的話,也不想聽她用如此理性的語氣去破壞亙古流傳的浪漫,申屠元乾脆裝做沒聽見。
「是韋固。」不過他還是要糾正她的錯誤發音。
她一臉碰到中文就頭大的表情,「可以翻成英文名字嗎?」中國不是有句成語叫「入境隨俗」嗎?那個「威估」什麼的,能不能也給他取個英文名字呀?像是大街、李察、傑克、湯姆都是不錯的菜市名,可以拿來湊合湊合將就著用嘛。
「名字不是重點。」算了,他放棄教她說中文,行了吧!「嗯,我同意,那接下來呢?」只要不拘泥於中文的話題,封江花很快讓出說話權。
真是個懂得見風轉舵的丫頭。
「韋固萬分驚奇,連忙向老人詢問自己的婚事。」筆尖再度遊走,「老人翻閱婚書好一會兒,笑著對他說:『你命中注定的木婚妻,就是店北頭賣菜的老太婆的三歲女兒』。」
「三歲?那『威估』幾歲了?」她提出疑問,表示自己很認真在聽故事。「一開始不是說了嗎?」他眉心攏起淡淡不悅。
記憶力甚好的封江花懷疑,「有嗎?那你再說一次好不好?」她不記得有聽到呀。斂下眼,薄唇好半晌才輕吐兩個字,「年少。」
「年少?」那是幾歲?
「總之就是很年輕就對了。」誰沒事管韋固幾歲?重點是故事最後怎麼了。
「喔。」簡單來說,他也不知道嘛。
給了她一記眼神,他繼續被打斷的故事,「韋固一聽勃然色變,幸悻然的離去。」她的眉心顰起,「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他滿臉不可思議,「你聽得懂「障悻然』的意思?」
「我有聽過勃然大怒,不知道跟你話中的勃然色變意思一不一樣?」封江花扯起嘴角假笑,訕笑反駁。
他佩服她聽得懂他說的話,她才佩服他能將「悻悻然」翻成英文咧!畫筆離開她,沾滿顏料後才重新回到她手上,「又偏題了。」
「抱歉,請繼續。」她掛滿歉然的表情,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多年後韋固立下軍功迎娶相州參軍的女兒,因緣際會的知道此女正是月下老人提及的三歲女孩。天意不可違,也可謂千里姻緣一線牽,最後就像所有故事的結局,圓滿快樂。」故事悅到此差不多也告一個段落,畫亦完成。
「果然是個傳說。」這是封江花下的結論。,
「你難道沒有其他話想說嗎?」申屠元白了她一眼。
中國古代最浪漫的傳說之一,被她這簡單的一句話給眨得毫無價值。
要說什麼?「嗯……那個月老……還挺會亂牽線的。」三歲跟年少都可以牽在一起,莫怪台灣那麼流行老少配,她記得前幾年還曾經聽二嫂說過呢!「月老就跟你們的愛神邱比特一樣。」他辯駁。
就當作他是為了替中國古代的傳說爭一口氣吧!封江花螓首漫不經心的點了兩下,「喔,你是說庭園造景裡常會出現拿著弓箭的尿尿小童嗎?他們的性質倒是挺像的。」也可以說月老遠渡重洋坐飛機到美國來的話,就變成他們口中的愛神邱比特了。
申屠元為之氣結,乾脆不答腔。
這女人真的很沒浪漫細胞!「元,為什麼你都不畫在紙上?」他悶不吭聲,不代表封江花沒話說。手邊收拾的動作停頓,過沒多久他不說半句話,又繼續收拾。 「這是個難回答的問題嗎?」他既然是畫家,畫在紙上也沒啥不對的吧!還是在這之前他都畫在很特別的地方,例如……人體彩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