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就是後院起火,她才能趁機潛進睿園,現在講這種話,是想陷害助她入府之人,還是想把火燒到小魚頭上?
如果是後者的話……
小魚足不出戶,怎會有這麼大的名聲,竟傳著傳著傳進靖國公府?
難道睿園有父親的眼線?不對,他沒這個本事,想在自己身邊安插人,他還早得很,那麼是……
眼睛微瞇,冷冽一閃而過,他明白了。
雙手橫胸,璟睿說道:「睿園已有主事之人,不需你插手。」
聞言,錢盈盈柳眉緊蹙,他對余敏的看重果然如那人所言。
方纔匆匆瞥過一眼,余敏並不美麗嬌柔,她怎會得到爺的青睞?莫非她不是奴婢,而是他收房的?
錢盈盈咬牙,鼓起勇氣地再次試探。「再怎麼說,余姑娘始終是個下人,用這樣的人掌理後院,消息傳到外頭會被人說話的。」
「誰告訴你余敏是下人?你怎麼知道是余敏掌理睿園?你使多少銀兩探聽消息?又或者該說,你好本事,能在我的睿園裡安插眼線?」
他大步向前,俯視,一股強大的壓力朝她籠罩,頓時氣息一窒,錢盈盈喘不過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細緻人,心思細密、城府深沉,可在他面前,她像被人撕去衣服一般,赤裸裸的無半分遮蔽。
「不、不是,盈盈未曾離開過靖國公府一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做相公說的那些事……」她越說越小聲,像是喉間擱了把匕首,要是太大聲,喉管就會被人切斷似的。
從未離開過靖國公府嗎?很好,他再確定不過了。
微瞇雙眼,璟睿挺直身子,退後幾步。「兩條路讓你選,第一,我許你一紙和離書,你可以帶著嫁妝離開靖國公府,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第二,你留在睿園,只是後果自行負責。」
他語聲淡定無波,語氣卻沉重如積雪森森,冰冷的笑意在嘴角挑起,鋒利的目光教人心頭一驚。
他絕對是說真的,不是恐嚇!錢盈盈下意識想選前者,但她想起靖國公的承諾,想起現實問題,硬生生壓下心底恐懼。
國公爺說過,當今皇上注重孝道,相公想要前途便不能忤逆父親,而她的娘家人或者流放,或者為奴僕,再無人可以為自己作主,至於嫁妝……她哪有那種東西?
她只能死死巴住這個身份,無法作另一個選擇。
錢盈盈抬起下巴,硬聲相抗,「相公對妾身有偏見,盈盈不敢為自己辯駁,但願往後相處多了,相公會明白妾身的為人。」
意思是要留下?哼!好大的膽子。
他不再對她多說廢話,轉身離去。
第七章 鬆開多年的心結(1)
余敏把錢盈盈安排在離主院有點遠的北院,這是爺的意思。
睿園不算大,除下人居住的院落之外,還有大大小小五個,璟睿住在主院,余敏原本住在主院旁的小院落,但爺一句話,當下人的只得乖乖搬進主院。
主院有九間房,以ㄇ字型排列,左邊三間歸余敏,右邊的三間當中有兩間打通,充作練武房與兵器室,剩下的一間巧兒鴦兒同住,橫向三間分別是小廳、臥室、書房。
余敏和璟睿的臥房緊鄰,夜深人靜時,耳聰目明的璟睿還可以聽見余敏在屋裡走動的聲音。
小廳裡,正面立著一架八扇的梨花木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面是一組楠木桌椅,桌腳處有著雲紋雕刻,桌子兩邊立著銀製的立式瓜型燈。
兩面牆有一排對稱的花梨木太師椅,每張椅之間放著茶几,地上鋪著楠木桌椅,映著屋簷上掛著的五連珠花卉燈籠,看起來寬敞舒服。
余敏對佈置屋子很有一套,過去廳裡的東西也是這些,但許是擺法不對,感覺起來有些擁擠。
璟睿不習慣有人在旁服侍,因此巧兒、鴦兒多數時間候在門外,主人召喚方可進屋。
自從和余敏吃過第一頓飯後,璟睿直接下令,讓她服侍用膳。
不過與其說是服侍,倒不如說是陪吃飯。起初余敏還有點緊張,後來漸漸明白,他是個不講規矩的,也就慢慢放大膽子,與他一面吃飯,一面說笑起來。
只是今天爺的脾氣不好,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淡淡的,不應聲。
是那位「夫人」困擾他了?
憑良心說,余敏也悶,還以為他是黃金單身漢,沒想到是使君有婦。
也對,都二十歲了,這時代的男人早點成親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她怎麼就認定他沒老婆呢?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年齡,府裡都應該有這號人物存在才對。
說了幾句,不得回應,她也怏怏的,不再找話題,兩個人在一片沉默之中吃完飯。
余敏告退,打算讓巧兒進屋收拾,璟睿卻搶先一步拉住她的手。
「爺,有事?」她問。
「我有話與你說。」
「好。」她點點頭,由著他拉住自己的手。
動作很親暱,但余敏不以為忤,因為她早就習慣這樣的親密,在前世。
即使心底清楚,爺並不是哥,可在不知不覺間,她總把他當成另一個男人。
她知道不公平,但穿越是個辛苦的大工程,她允許自己享受一點點額外的甜蜜。
雙雙走出花廳,往園子裡逛去,鴦兒想提燈替他們照路,璟睿拒絕了。
沒有路燈,樹影幢幢,若不是爺在身邊,余敏腦海裡會浮現不少鬼故事。
他不說話,她也不開口,很有耐心地等待他起個頭。
兩人慢慢走到亭子裡,她坐在石椅上,他傍著她坐下,挨得很近,她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但,還是老話,她習慣和他親密,即使清楚身邊這個男人是爺。
抬頭,今天月色特別好,皎潔的月亮映著繁星,如果沒有惱人的事,是花前月下最好的場景。
「事情問清楚了?」璟睿終於開口。
「嗯,是看守後院的林婆子貪財,為十兩銀子把人給放進來。」
「僅僅因為一個林婆子貪財?」他問,一絲笑意洩漏,她是心寬還是傻氣?
她閉嘴,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明白了,輕歎道:「掌家的人,不能太過心慈手軟。」
錢盈盈沒離開過靖國公府,怎麼知道睿園的大小事?怎麼知道執掌中饋的是余敏?又怎能買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林婆子?
幾個問題下去,答案呼之欲出。
睿園中,除每旬前往靖國公府向夫人問安,稟報主子生活起居的巧兒和鴦兒之外,兩府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
這段日子,巧兒在明面上與余敏作對的事多了,沒掀起波瀾,余敏只一笑置之,而鴦兒心思重,面上溫柔,手段卻更厲害,幾句話挑撥便讓余敏失了人心。
這次錢盈盈的事,必有兩人首尾。
余敏替她們隱瞞,定是看在李忠、王信的面子上,他們都是府裡得用的人手,夫妻倆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至於那兩個丫頭,若不是存非分心思,差事也當得不錯,可惜人總是盼著不該盼的,才會行差踏錯,就像錢盈盈……
想起錢盈盈,不自覺地,凌厲掠過眼底,他給過她機會的,未來如何……是她的選擇。
半晌後,余敏緩言,「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與李叔、王叔談過了,會盡快挑選對象,讓她們出嫁。」
璟睿點點頭,他們是祖父用舊了的人,他也不想翻臉,不過還是得找個時間敲打敲打,免得以為他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再次沉默,不過這回沒有停頓太久,璟睿說:「小魚兒,我是靖國公世子。」
「爺講過了,國公是很厲害的世襲爵位。」余敏衝著他笑,她喜歡他喊自己小角兒,那語調……和哥一模一樣。
璟睿失笑,她的形容詞好像只有「很厲害」,很厲害的菜、很厲害的衣服、很厲害的兵器……簡單卻也清楚,像她的脾氣。
「我的祖父叫作韓恕,祖父曾為朝廷立下無數汗馬功勞,而最大的一件功勞,是在戰場上將陷入重重包圍、身受重傷的三皇子從刀林箭雨中背出來,為救回三皇子,祖父失去一條腿,班師回朝後,皇帝封祖父為靖國公,在京中榮養。」
故事剛起頭,余敏便明白,他想說了,講所有令他羞愧開口的事。
「那位三皇子,現在還好嗎?」
「他已經登基為帝,在六年前。」璟睿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陞遷得那麼快,年紀輕輕便官拜三品,除戰功之外,皇帝何嘗不是念著祖父的恩情。
余敏拍拍手,誇張讚歎,「哇,爺的祖父是現任皇帝的恩人,了不起。」
他微笑,繼續往下說:「祖父長年在外打仗,與祖母聚少離多,兩人只生下我父親一根獨苗,祖母把父親當眼珠子養,捨不得他吹風受苦,更捨不得讓他到戰場上歷練,因此祖父常埋怨祖母,好端端的把一個武將的兒子給養歪了。」
何止養歪?在審過下人之後,余敏留王叔多問上幾句,這才曉得韓薔文不成、武不就,是個顢預愚蠢的傢伙,若非韓恕替他娶回一個好媳婦,現在的靖國公府恐怕早已後繼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