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惜蓮一聲驚駭的狂呼,硬生生拉回孟吟夏昏亂的神智,轉眼一看,她的叫聲更驚怖……「爸爸!」
容爸爸二度中風,急救不治,溘然長逝。
奇怪的是,孟吟夏竟然沒有哭,半滴眼淚都沒掉,先是不吃、不喝、不睡,一臉空白的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不要說悲傷,就連一點情緒都沒有。
醫生認為她是悲傷過度,就替她打了一針鎮定劑,好讓她睡一下舒緩精神。果然,翌日一睡醒,她就恢復「正常」了,就跟平常一樣,跟「容爸爸」說說笑笑,替「女兒」餵奶換尿布,服侍丈夫出門上班,料理三餐整理家務,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不管誰跟她說容爸爸和萱萱死了,她都「聽不見」。
醫生說她是下意識在逃避現實,她的精神拒絕接受容爸爸和萱萱已然死亡的事實。親生女兒,最疼愛她的容爸爸,一次兩個,本來就超級心軟的她,承受不了那麼多,於是便創造了她自己的虛幻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容爸爸和萱萱都還活著,時間也停留在她最幸福的時候。
「表姊會不會就這樣變阿達了啊?」陳家表弟咕噥。
「呸呸呸!你這小鬼少胡扯了!」陳媽媽握緊拳頭朝陳家表弟腦袋上狠K過去一記,再轉回來面對容惜蓮,正色道:「阿蓮啊,這樣下去不行的,小夏本來就心軟到不行,如果她能哭出來就好了,可是她現在這樣……」
「那麼,表姑認為我應該怎麼幫她?」容惜蓮語音暗啞,神情十分憔悴。「這……」陳媽媽攢緊了眉頭,絞盡腦汁苦苦思索。「我也不知道,不過,或許可以試試看,盡快再給她個孩子,也許就可以把她的心神拉回到現實來了——為人母親總是比較堅強的,而且,為了現實裡的孩子,她也不能不回來。」容惜蓮若有所思地認真尋思片刻。
「嗯,我知道了。」
於是,再一次,容惜蓮不辭勞苦地夜夜與孟吟夏纏綿,不同的是,之前他純粹只是為了「做人」而辦事,不是很在意孟吟夏的感受;而這回,他卻很認真的要挑起小妻子的性趣,極盡挑逗之能事,非讓小妻子得到滿足不可。而且,他還特地請了一年假,時時刻刻陪伴在小妻子身邊,溫柔的呵護她,體貼的關切她,彷彿,他把對容爸爸和萱葷的感情都轉移到她身上去了。
或許,對他而言,也只有這樣才能度過這段最痛苦的時期。
然而,也許是悲傷過度,孟吟夏的身體狀況不佳,好幾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有懷孕……從失去女兒那天起,孟吟夏逃避現實逃避了整整七個月。
然後,有那麼一天,容惜蓮睡醒,赫然發現一向都先他起床做早餐的孟吟夏,竟然還窩在他懷裡,而且……她在哭。
「小夏?」
「對不起,再讓我哭一下下就好。」
「好,你哭。」
一個鐘頭後,孟吟夏止住淚水,仰首看他,害羞的一笑。
「好了,我們重新開始過日子吧!」
之後,孟吟夏也只準備了兩人份的早餐,而不是三人份,而且,她也不再說要替萱萱餵奶換尿布了。終於,她不再逃避現實了。
過去幾個月來,她每晚都會夢見容爸爸抱著小萱萱來安慰她,勸她不要傷心,但這反而更令她傷痛不己,更相心逃避現實,結果,對她而言,夢中才是清醒的,清醒的時候反倒是在作夢。
直至昨夜,在她的夢裡,容爸爸一手抱著小萱萱,一手抱著另外一個小嬰兒,並把小嬰兒交給她:唔,小萱萱的弟弟交給你了,小夏。
弟弟?
對,小萱萱的弟弟,這次,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喲!
會的,爸爸,我會的,這回我一定會全心全意保護小萱萱的弟弟,再也不會讓孩子出任何事了!在睡夢中,孟吟夏對容爸爸許下了諾言。
醒來後,她肯定自己又懷孕了,就如陳媽媽所說的,為了現實裡的孩子,她不能不回到現實裡來。「吃過早餐後,我要到表姑家一下。」
但她還是希望能夠在經過證實之後,再告訴容惜蓮,於是借口到陳媽媽家,其實是要到婦產科去做檢查。一個鐘頭後——謝謝你,爸爸!
她在心中默禱,憶起夢中容爸爸親自將孩子交付給她,還有可愛的小萱萱,原本只會說「巴巴」、媽媽、「ㄋㄟㄋㄟ」和「耶耶」,都是平聲的,但在夢中,小萱萱笑呵呵的一直重複兩個字,正確的嘴型,正確的四聲音:弟弟,弟弟,弟弟!
好的,小萱萱,媽媽會連你的分,一起疼愛、保護弟弟的!
不知不覺的,她眼眶又紅了、濕了,但第一滴淚珠兒方始淌下,她就毅然抹去最後一次為容爸爸和小萱萱而落下的淚水,下定決心不再為他們哭泣了,往後,她要把全副精神放在肚子裡的孩子身上。
這是容爸爸和小萱萱交託給她的,她不能再失去了!
可是,當她興奮地回到家裡,剛走入玄關,便聽到從客廳傳來容惜蓮和另一個女人的談話聲,起初,她有點困惑。那個女人的聲音很陌生,但又好像在哪裡聽過……
然而聽著、聽著,困惑消逝了;聽著、聽著,她心中逐漸湧起一陣激烈的狂風駭浪,是震驚的、是駭異的,也是憤怒的、難以置信的;聽著、聽著,她心寒了、冷了,面無表情的聽到再也聽不下去了,於是默默地轉入客廳,出現在那對男女眼前,對話聲也因而中斷。「小夏?」
她沒有回應他,逕自筆直地走到容惜蓮面前,揚手使盡全身力道狠狠地甩過去一巴掌,甩得容惜蓮不但腦袋差點轉了一圈,整個人也踉蹌退了兩步。
「算你狠!」
「小夏……」
「你不愛我,我不勉強,你利用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但為了一個女人,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有辛辛苦苦獨力把你帶大的爸爸,你竟然就這樣害死他們了,你到底有沒有人性啊?」
「……」
「不,你沒有,你是個冷酷無情的畜生,你根本不是人!」
「……」
「我從沒想過我會說這種話,但是……」她咬緊了牙根。「容惜蓮,我恨你,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了!」話落,她毫不回顧地轉身大步離開了。
離開那個她曾經眷戀過,此刻卻恨之入骨的男人,離開容家,離開台北,離開台灣,再也沒回來了!直到……
第3章(1)
美洲,美國,紐約,華爾道夫飯店——
「老大。」
「幹嘛?」
「為什麼我不能買手機?」
「你才八歲,不需要。」
「老大,你是老年癡呆提早發作,記憶力開始衰退了是不是?我已經九歲了好不好!」
「那是虛歲,足歲才八歲。」
「管你,我說我九歲了就是九歲了!」
「隨便你說,不准買手機就是不准!」
「……那我在學校裡出事怎麼辦?」
「老師會聯絡我。」
「上學或放學路上?」
「校車司機會通知我。」
「……可惡!」
小男孩氣唬唬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生悶氣。
從小到大,老大就像獅子盯獵物一樣盯緊了他,身邊時時刻刻都至少有一個人跟著他,出門的話就會多一個或兩個,就連上幼稚園,也有人守在幼稚園門口,直到上小學,在他憤慨的絕食抗議下,老大才容許他自己上下學。可是一旦回到家裡,他又變回籠子裡的小鳥,無論到哪裡,身後總是會多條影子。是怎樣,他是欠了老大多少爛債,怕他逃債嗎?
「小鬼,我要出門工作了,你乖乖在這裡看電視,晚上我再帶你出去玩。」
「……」
乖乖看電視?太小看他了,老大真以為只要有人盯著他,他就會傻傻地待在籠子裡做笨笨的小鳥嗎?笨小鳥早就被他關在褲子裡了啦!
五分鐘後,小男孩悄悄開門探頭出去,兩個「保鏢」正守在電視機前看性感美眉看得狂飆口水,他裝了個鬼臉,又悄悄縮回腦袋,關上門,從褲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再跳上床,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按照紙條上面的號碼按鍵……「裘德森集團,您好!」英文。
「呃,請問你會法語嗎?」法語,「或者中文也可以。」中文。
「我會法語,請問您有何貴事,或是要找誰?」
「上帝保佑,你會法語!」小男孩鬆了口氣。
「是的,我會。」
「那請問你們那裡有沒有一個東方人,叫容惜蓮的?」
「有的,不過,能否請您先告訴我您的大名,有何事,我才好通報上去,看看副總裁現在是否有空接這通電話。」副總裁?
哇靠,這麼大牌喔!
「就算我告訴你我是誰,他也不認得,不過,他應該知道孟吟夏這個名字。」
「好的,請您稍候,我馬上為您通報上去。」
話筒傳來一陣悅耳的音樂聲,小男孩便往後躺,準備等上一會兒,起碼要幾分鐘吧,他認為。沒想到不過十幾二十秒,悅耳的音樂聲便中斷了。